歿世錄II 第九章(二)

一紅一白兩條火柱衝破雲霄,許多人都以為是核彈爆炸。

等發現是無蟲教的教皇妹喜和條陌生人身紅龍時,馬上驚動了附近的媒體,他們不要命的盡量靠近,還把影像傳播到全世界。

聖驚愕的看著電視。她還活著,十三夜還活著。他轉身奔出去,搶劫了一台軍機就疾飛而去。


所以,他沒看到十三夜和妹喜的對戰,當然也沒見到她們將神通發揮到極致。

十三夜的天火已經無須喚名,只需要意念就可爐火純青,她的戰鬥技巧明顯好了許多,但還是比不上有無數戰鬥經驗的妹喜。

即使委身許多異族,甚至轉生為吸血族,又與無共生,但她已經活了非常非常古老的歲月,擁有非常純熟的戰鬥經歷,並且吸收了各異族的長處。

與無共生可以讓她快速的癒合傷口,十三即使可以克制傷害無,但需要時間吞噬消化,妹喜當然不會給她寶貴的時間。

好幾次,十三夜被摔進地底,夷平丘陵,還是忍痛爬出來,再次噴出天火,揮出長鞭似的尖刺。

若不是妹喜還需要她的天賦,手下留情,十三夜搞不好死好幾次了。

她歪歪斜斜的飛在空中,發出威嚇的嘶聲。額頭的血潺潺的流下來,讓她幾乎看不清前方。

世界只剩下一半是清晰的,但她無法止血。

其實沒有關係,真的。十三夜想。只要她能靠近妹喜一點,她就會把手伸進那女人的咽喉,把血灌進去。她的血是無的剋星,而妹喜和無共生。

到時候,她將拖著重創的妹喜一起到虛無之洋。沒有她的領航,妹喜只能死在那兒,永遠漂流。當然她也會死,但沒關係,她替這世界爭取了一點時間。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她鼓起餘勇,盤旋飛馳,試圖靠近妹喜一點,祈禱不要在被她的雷打中。

但妹喜突然不動了。她姿態凝固,仰首看著十三夜,露出極度恐怖的神情。

陷阱?抑或是…奇蹟?

十三夜沒有時間細想,手臂上的尖刺擰轉如利刃,揮向妹喜的頸項,原本頑強恐怖的敵人居然讓她砍下了頭顱。

徹骨寒風穿透了十三夜的身體,讓她幾乎結凍。在地上滾動的頭顱張了張唇,像是想說什麼,卻迅速的枯萎乾扁,迅速的化為粉塵。

強烈的寒冷滲入了她的頭腦和心,讓她有瞬間完全無法思考。心臟有個地方痲痹而森冷,像是凍死了。

如雷的歡呼聲讓她茫然的抬頭,有那麼一會兒,她無法辨識眼前的人,全是模糊一片。她分辨不出聲音和臉孔,不讓人碰她。

過了幾分鐘,她的妖化就徹底消失,神智才恢復過來,沈默的接受了醫療。

我不用死,我辦到了。但她卻沒有歡喜的感覺,只有一片空洞與茫然。

聖趕到時,十三夜已經進了醫院,他狂喜的抱住十三夜,她卻掙脫開來,眼神冷酷得不似人類。

「十三夜?」他輕呼。

聽到自己名字,她的冷酷漸漸褪去,然後是困惑,繼之悲傷。「…你好嗎?聖?」

「…沒有妳,我一點點也不好。」聖湧出淚。

她慢慢的偎向聖,眼淚奪眶而出。「我們都活著,我們都還活著。」

聖緊緊擁抱她,喃喃的讚美聖光。

但十三夜沒有告訴他,他的讚辭讓她作嘔,甚至胸前不曾離身的舊十字架,也像是要將她灼傷似的。

十三夜央求回列姑射島,被視為女英雄的她任何要求都會被滿足的。她被以元首禮遇歡送,沒人計較她變身後恐怖的模樣,也再沒有人覺得她其貌不揚。

她被崇拜、讚頌。尤其是妹喜死後,所有的疫病和傳染都終止了,更讓她的聲望達到史無前例的最高點,甚至有人稱呼她女神。

但她卻顯得冷漠、疏遠,常常要求獨處。醫生卻檢查不出她有任何毛病,相反的,她還非常健康,傷口癒合的速度遠遠勝過任何特裔。

但她越來越悶悶不樂,遠離人群,以各式各樣的藉口。後來她接受政府的邀請,離開紅十字會,和聖的連絡越來越少,終至斷絕。

聖去她的豪宅拜訪,她的僕人客氣而禮貌的告訴他,女主人身體不適,不能見客。

但他悵然,準備離去時,卻看到十三夜站在樓上的落地窗,淒涼的望著他,眼底充滿悲傷和痛苦。

招了招手,十三夜遲疑了一下,還是打開落地窗跳了下來,撲入聖的懷裡。

「…到底怎麼了?」聖輕輕的問,緊緊的抱住她。

「我不知道。」十三夜細聲,「聖…有些什麼不對勁了。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好像整個世界都褪色了。」

「我帶妳回紅十字會,醫生會治好妳。」

「不!」她意外激烈的喊起來,「絕對不要!」十三夜摀住臉,「不不不…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事情…」

聖再三追問,十三夜卻只是搖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

「發生…太多事情了。」她平復呼吸,「我…我害怕實驗室。或許再過段時間我就沒事了。你知道的…說不定紅十字會還有無蟲教徒,說不定,無還想抓到我。」

「妳在這裡不會比較安全。」聖很憂傷,「而且,我幾乎見不到妳…也沒有妳的音訊。」

「我很好。」她低頭輕笑,卻沒有歡意。「我現在是世界的女英雄、新女神呢。政府會傾全國之力…保護我。」

有那麼一瞬間,聖覺得十三夜很陌生。但她抬頭,神情脆弱哀傷,又是熟悉的她。「別擔心我。」她輕輕的說,「我會好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緊擁一下聖,她走回住處,一步一回頭。聖還想說些什麼,但觸及她悲感的眼睛…或許有一天,她願意告訴我。

十三夜倚門跟他揮別,注視著他魁梧的背影漸去。其實沒有怎樣,對嗎?她應該是使用過度能力,所以感到透支、疲倦,對嗎?

所以她現在無法妖化,操控文字時時失控。事實上,她連閱讀文字都有點問題,更不用提寫了。而且情形越來越糟糕,連回信給聖都有困難。

這些都還不是她最擔心的。她更害怕的是,內心壞死的那一塊,越來越擴大,像是一點一滴吃掉她的情感。

她焦慮不安,卻發現連焦慮都越來越麻木,情感像是帶了白手套。她要求做全套的健康檢查,從生理到心理,但她一切正常。

而她的遲滯也越來越長,往往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只要與人接觸,她就會變了一個人。一個積極進取、甚至有點跋扈的人。但她偶發的霸道卻被解釋成直率,跋扈卻被解釋成有個性。她的面容在新聞或雜誌出現,政黨都在拉攏她,甚至有人提議她當總統候選人。

這太可怕了。

為了害怕自己做出什麼,她越發離群索居,將自己拘禁在這棟美麗的豪宅,卻連房門都不出。她得克制自己想出去的衝動、想說話的衝動…

愛慕虛榮的衝動。

等她能壓下這些衝動後,她發現自己無法成眠了。當她躺在床上時,原本以為的寂靜,事實上是由無數細碎得幾乎聽不見的喃喃所組成。這些聲音日以繼夜,每天每天的折磨著她。

這是無的詭計嗎?她日漸遲鈍的思考痛苦的轉動著。

但她的防護系統沒有啟動,醫生也發誓她沒受到半點感染。

她的肉體很健康,但她的精神飽受折磨。她的痛苦無從訴說,心理治療起不了半點作用,藥物也無能為力。

理智的清明角落越來越小。我要發瘋了,我快要發瘋了。十字架越來越重,但她還是沒扯下這條項鍊。

或許就是這重量提醒她僅有的清明,也許就是因為她還深深愛著聖,雖然也越來越不敢見他。

他的強光讓她無法直視,和他相處的每一秒都像是酷刑。像是點燃靈魂的業火,從裡而外的灼傷。

十三夜開始磨刀,一把漂亮的小匕首。總有一天,她會用上的。終止可怕的事情…或是成為可怕的開端。

戰爭沒有結束。她模模糊糊的想著。或許對她而言,戰爭永遠不會結束。

終於,一切都就緒了。

她寫了封信給聖,邀他來吃晚餐,讓所有服侍她的僕人放假。然後洗了個很熱的熱水澡,享受的瞇上眼睛。

從浴池裡起身,欣賞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如第一次所見般。緩緩的,她開始化妝,純熟的像是做了幾千次。

微偏著頭,她看著鏡中的臉,一半的臉在笑,另一半的臉卻流下眼淚。她用指腹輕輕的拭去,謹慎的不弄壞她的妝,然後送入繪得豐艷的唇中。

苦澀的鹹,卻帶一點脂粉的甘香。

她不在意這一點點不平衡,這是小事。很快的,不平衡就會消失。摸起那把精緻的小匕首,插在大腿的刀帶中。刻意挑件純白的低胸禮服,一個小時後,就會有豔麗的紅增色。

一一點上餐桌上的蠟燭,這或許就是所謂古典的浪漫。在妹喜身上是得不到這種享受的…她太狡猾、污穢而貪婪,難以駕馭。

不像現在的宿主。這麼簡單、純真,容易被傷害和吞噬。

走到書桌前,幾封漂亮的信靜靜的躺著。她不喜歡e-mail,而喜歡這種可以摸到文字的感覺。優雅的用裁信刀劃開信封,靜靜的讀著。

有個政黨邀請她入黨,並且聲明會保她上總統寶座。人類真可愛…心思淺得跟個碟子一樣,一目了然。全世界的女英雄成了國家領袖,這小島的國際地位當然一飛沖天。

也罷。小國要治理得宛如天堂容易點,也更容易得到尊敬和崇拜。踏著這個國家當第一階,她大約可以往上爬上去,直到頂端,掌握一切,成為神。

統治所有的「有」,還是唯有「無」。

她不急著簽下自己的名字,先看看有沒有更有利的條件。然後她摸到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卻慘叫的甩開。那個純白的信封湧出烏黑的文字,讓她的左手發黑。

正要推倒燭台燒了那封信,她的右手卻不聽話的抽出匕首,劃破了信封,那張普通的信紙飄飛起來,並且滾出一顆玉石,緊緊的抓住她的視線。

「讓我為妳說個故事。來尋我。」

十三夜大夢初醒的看著手裡的匕首,和烏黑的左手。她頭痛欲裂,細微的喃喃突然高亢到幾乎爆炸,她有一小段時間陷入全盲和全聾中。

她痛苦的大叫,抓著匕首想送入咽喉好結束這種悲慘。但文字化成語言,穿透這些驚人的噪音,低低的說,「讓我為妳說個故事。」

疼痛漸漸褪去,她的右手一片濡溼。為了阻止自殘,她用右手抓住刃身,鮮血不斷的滴下來。

他回信了。她不斷的吸著氣,閉著眼睛想忍住潸然的淚。他回信了。在我幾乎殺掉聖或殺掉自己的時候,回信了。

左手的烏黑蔓延到肘彎,然後頑強的停住。

「妳不想聽?」十三夜自言自語的,「但我想聽,我很想聽。」

試著妖化,但她的身體強烈抗拒。不要緊,那不要緊。不能飛,她還能走,還可以開車,把自己撞死,或到目的地。

就算是用爬的,她也要爬到那個人的面前。

因為…他要為我說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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