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後 之十四

我是個內心極度消極悲觀,外顯卻非常積極樂觀的人。

一點陰暗不幸就可以讓我打入心情的深淵,何況終生遭逢遇人不淑…應該說遇窩囊廢不淑的悲哀窘境。

但我之所以一輩子只在少年自殺過一次,之後一直非常努力的活下去,就是因為我外顯的積極樂觀。


越悲傷痛苦,我越寫得爆笑連連,非讓讀者看得打滾哭笑,連連捶牆奄奄一息不可。越是消極沮喪,我越是拼命寫努力寫,覺也不睡了,飯也不吃了,瘋了也似的把所有準備拿去折磨自己的力氣都花在寫作上。

這次的事情讓我非常難過和痛苦,卻不是因為我吻了灑塵,而是灑塵的態度。他這樣卑屈的把自己放在一個親隨的位置,用一種微賤的姿態愛慕「玄雲公子」,想要一點溫存還得這樣…

我痛苦的想打滾。

但他那樣死倔,是講不聽的。我想只能靜待時間的治癒了,畢竟兩世為人我也沒遇到這種案例。

他大約是我前世今生遇到唯一可以佩服的男人,只是被傷害得有點嚴重。我想修好他,不是把他弄壞。

只是目前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就寫吧!

我決定不在這鬼問題上面糾結,發狂似的拼命寫小說,每天晚上要睡覺時都捧著紅腫的手咬牙。灑塵還是三五天去書肆看看,其他的時候就陪我在書房,幫我磨墨,看著書,有時候吹吹竹笛。

但我在寫作時和外界是隔絕的,和我說話我只會嗯嗯嗯,其實也沒聽進去。我寫足一個禮拜才覺得夠了,額頭磕在桌子上,好一會兒起不來。

「公子要安歇嗎?」他放下書,語氣很溫和平靜。

「…灑塵,還有荷花沒有?」我頭沒抬,悶著聲音說。

「有。西子湖附近的荷塘尚未謝盡。」

「明天看荷花。」我虛弱的仰頭,「咱們順便去遊西子湖。」

我對他笑了笑,「我要睡了,明天你起床的時候記得叫我。」我蹣跚的揉著眼睛回房睡去。

人生不滿百,哪能懷上那許多愁。灑塵還沒三十呢,是個健康年輕的男人。對異性有憧憬是應該的嘛,身邊又只有我,剛好「玄雲公子」是他的菜。

他受那麼多罪了,對他好一點也沒什麼不對。將來回憶起來,也還不錯不是?我本來就有心放他走,他若心傷痊癒、走了,我該高興是不?還有回憶可以留著。

我可難得遇到正常人類啊。

第二天起床我覺得心情好,精神更好。一路跟灑塵說說笑笑,像是啥事都沒發生。仲夏後,荷花花期過了大半,開得疏疏落落。但這樣好,人生不要太滿,留有餘地,才能欣賞不多的荷花,每株獨特的美。

去遊湖的時候,我手底提著一袋雞頭(有點兒像剝殼菱角…我不會形容),搭著小篷船坐在船頭,灑塵坐在我後面,我唱歌,他吹笛,在我瘋狂寫作時,他眉宇間的失落和抑鬱散了,原本肅然的面容顯得溫潤柔和,我想他也度過了非常開心的一天吧?

夏陽灑落柳樹梢,西子湖金光跳動層層然。我引吭高歌,灑塵吹著悠揚清亮的竹笛,連船伕都用船稍打著拍子,經過的篷船認識不認識的都歡笑鼓掌,這是個多麼美麗的朝代啊…

要歸家時,我熱透了,灑塵帶我去喝涼茶。我去後面找茅廁,原來在茶棚家的院子外,我穿過他們家的院子,解了內急,又笑著拖灑塵的袖子過來。

他不明所以,等我拖到一個簡陋的葡萄架下,他的臉都紅了。我仰臉,他就很習慣的低下頭,我溫柔的吻了他兩下,淺嘗輒止。他唇間還有茶的清芬。

我不想讓他一直猜疑被厭棄。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他。

我停下來,伸伸舌頭,「怕讓人瞧見了…就這樣吧。」

良久,他的氣息才平息下來,輕輕的嗯了一聲。

但我還是沒有抱他,他也沒有抱我。我知道他把自己擺得太低,所以不會主動。我呢,是對自己太沒信心。

之後我們一切如故,只是我寫作的時候比較多。而他幫我磨墨的時候,不再露出抑鬱和淡淡的哀傷。

我現在也沒刻意繞開葡萄架了。如果他垂下眼簾,走到葡萄架下,我就會去吻他。但我們兩都犯了倔,所以從來沒有抱過對方。只有回,我們正吻得忘情,灑塵突然把頭一抬,扯著我的袖子往屋角躲。

原來是來修葡萄藤的僕役,他們嗓門很大,正在說笑。我正在想該怎麼繞路才不會跟他們碰到,灑塵突然低下頭,用嘴堵住我的唇,我退了幾步撞到了牆,被壓在牆上巧取毫奪了一番。

他上半個身子都壓住我,手臂很緊張的握在身後。我被他吻到氣喘不過來,舌頭和唇都有點疼,腦袋像是正在沸騰的粥,不斷的冒泡泡。我失去最後一絲清醒,腿軟的跪坐下來,他跟著跪下來,依舊把我壓在牆上,呼吸急促的吻我耳下的脖子。

僕役的笑語喧譁,葡萄藤剪斷時酸澀的氣味,過暖的夏陽,幾乎在焚燒的灑塵…

他微喘的輕喚一聲,「公子…」突然低頭用力咬住我的前襟。

我放鬆了握在背後幾乎要掐破自己皮的手,靠著牆,無聲的喘著。輕輕的把臉貼在他的髮上。

等我們都平靜下來,我抓著他的袖子爬起來,他幫我拍掉身上的草莖落葉和灰塵,我幫他整了整衣。

有一會兒,我們不敢看對方。但因為我們都是那麼會假裝的人,洗過澡吃過飯以後已經恢復正常,我們還談笑了一會兒,又聊了書肆還有什麼要改進的。

直到我盥洗後,瞥見折在一旁整齊的袍領前襟,有個這麼久都沒有消失的齒痕,幾乎要咬破纖維,我的臉才慢慢的紅起來,失神的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