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九歲的日子(四)

她盯著數學課本發呆,沒有一題算式她看得懂。還真早就下定不哭的決心了,哭又沒有用。

她將數學課本掃進抽屜裡,登登登跑出去。整個晚上都耗在光華商場的舊課本攤子上。

從高三開始回溯起,一直看到國小六年級的課本,還覺得有點懂又有點不懂。


驚心。但是小五的數學她又覺得很熟了。

對了。三個小孩的功課,她都教到五年級以後,就送到補習班去上課了。所以小六以後的,她已經將近三十年沒碰。

不用教他們功課的時候,我在忙什麼?還真怔怔的想了起來。

她在忙永遠忙不完的家事,而她的丈夫跟小五以上的小孩一起研究模型和電腦,小五以下的,她的丈夫沒興趣。

小孩還小的時候,她什麼都要管,丈夫只會癱瘓在沙發上,按遙控器。

「妳自己想當菲傭…就會變成菲傭…」如果我花時間跟他們研究功課?如果我花時間和他們相處?今天我的死亡對他們來說,意義會不會不一樣?

碗要每餐洗不可?家裡非窗明几淨不可?若是我把這些時間省下來,我跟我愛的孩子們,會不會有比較溫暖的關係?

她的眼淚跌碎在書頁上。

既然我能重來…我絕不犯相同的錯誤。還真倔強的咬緊嘴唇。

她搬了一堆數學課本。從小六到國三。小六和國一還好,差不多一個禮拜她弄懂了,但是國二怎樣都不懂。

還真跑去國中補習班補習,順便補英文。

一週兩次道館,英數補習,她的生活變得很忙碌,也沒啥時間多想。

每天阿健看著她鐵青著臉跑來跑去,緊張兮兮的抱著書,有點心疼又覺得光火,這笨蛋女人被捅了一刀以後,腦子都壞了!

「還真!妳這孬種!被捅了一刀而已,看妳嚇成什麼德行?怎麼?唸書?考大學?妳別做夢了!賺錢第一啦!學歷有屁用?」

原本急匆匆跑出去的還真,又同樣的跑回來,「你說誰孬種?真正的孬種是你這混蛋!就算是要當流氓賺大錢,也要張學歷傍身。不要說得那麼好聽,學歷有屁用?等你考上了,再來鄙夷人家的學歷如何?沒本事拿學歷,就別鄙夷別人的努力。要混也混得有出息點!」

還真拂袖而去。又跑回來把阿健嘴裡的煙奪下來,踩熄。

他愣在當場。

當月月考還真的數學和英文都及格。整班嘩然。老師根本不敢相信。連開書考都考不過十分的太妹,居然考出這種成績,她被訓導處抓去當堂考。

出來的成績讓訓導主任黑了臉。

「我可以回家了嗎?」還真只這麼問,沒有一絲不快的表情。

她小跑步的跑到道場,教練宣佈,下週要升等,她每天早上起來都先打打拳,蹲蹲馬步。

快樂?不快樂?她不會去想。但是每次累的時候,她不會忘記咀咒楊瑾當禱告辭。

這天,為了一題三角證明題,下了課,額外的跑去問老師。補習班的老師也很歡喜還真的向學,特別的把她教會,等弄懂了,兩個人高興的跑去吃宵夜。

等回到家裡,時間剛過了十一點。

還真已經習慣家裡沒人的日子。每天到她睡了,少女還真的父親還沒回來;她早起上學去,才會聽到主臥室傳出父親的鼾聲。

所以,當她看見父親滿面通紅,一身酒臭的坐在客廳,真的有點訝異。

「爸…爸爸。」雖然叫一個年紀可能比她小的男人爸爸,實在尷尬,還真還是提醒自己,她,邱還真,今年十九歲。

「跑到哪野去!」喝醉的人沒有理智,還真安慰著自己,但是當她被抓著前襟的時候,不禁也有點兒害怕。

「我去補習…」

「妳騙誰阿?撒謊!我最討厭撒謊了!妳跟妳媽一樣,賤貨!滿口胡說八道的賤貨!」

「我沒說謊…我真的去補習…」還真害怕的扭動著,父親充滿紅絲的眼睛讓她恐懼。

真像…喝得大醉的邱至宣,恍恍惚惚的看著酷似妻的女兒…雖然說,離婚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會想起她…想起那個賤女人給她的屈辱和憤怒…

他用力拉著還真的前襟,掙扎下,他看見了還真雪白的乳溝。酒精和對前妻的憤怒,沖毀了他的理智。

還真只聽到嘶拉一聲,她的學生制服的前襟整個扯開到腰,內衣整個看得到。

她愣住了。

至宣獰笑的欺上前,冷不防眼睛一痛,還真居然給他結結實實一個黑輪。他大吼一聲,又挨了還真一書包。踉踉蹌蹌的往後倒。

還真哭著跑出家門,慌慌張張的往前狂奔。

跑到馬路上,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回家?哪個家?她還有家嗎?

她翻了翻口袋,哭著走進旅社,想洗個澡,喘口氣。

櫃台後面卻是一張不友善的臉孔。

「身分證?」還真把學生證給她。櫃台看了看,又打量她半天,「一個人?」

廢話。要不然妳看我後面跟鬼嗎?

「對不起,不可以。」

「為什麼?我有錢!」還真又氣又怒。

「妳沒人跟,不可以住啦!」這時候,一個高中模樣的女孩子,跟個歐吉桑進來,櫃台滿臉堆歡的請他們簽個名,連身分證都不用看,就讓他們住宿。

「為什麼她可以,我不行!?」還真聲音大了起來。

「我不怕妳聲音大喔!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啦!說什麼都不可以啦!女人家不能一個來住宿,妳不要給我惹麻煩,要不然,我叫警察喔!」

還真氣得忘記掉淚,「那現在我去外面隨便拉個男人呢?這樣我能住嗎?」

「只要妳拉得到啦!隨便你們愛住多久。」

女人不是人?一個女人就不可以住旅社?還真轉頭就走。

後來找了家漫畫王,縮在包廂裡啜泣到夜半,才朦朧的睡著。

睡到九點多,還真愣愣的坐在包廂裡,不知道下一步要怎辦。被撕破的學生制服,她跟櫃台借了針線,盡量將下面的鈕扣往上挪,還是欠了領口的一顆,只好小心的抓著領口,才不會被人家看到父親用力扯破衣服時,指甲刮傷她的幾條紅印子。

都是楊瑾的錯。對,都是他的錯!!還真的怒火慢慢爬上來,若不是他的一時意氣,她早該跟天堂報到了。

對…都是可惡的楊瑾…害我陷入這麼悲慘的境地!

她叫了計程車,火氣十足的衝進了楊瑾的門診室。

「楊瑾!你這混蛋!都是你害我的…」原本想海扁楊瑾一頓,但是經過一夜的驚恐氣怒,一看到熟悉的人,還真肩膀一垮,癱在他身上大哭了起來。

真巧,剛好和還真上回看到那個病人是同一個,他強忍著笑,不想讓楊瑾太尷尬,「呃…大夫…我今天也只是來拿藥,你們慢聊…咳,大夫,幾時請吃紅蛋?」

楊瑾扶著癱在他身上哭的還真,還是哭笑不得。

他眼睛一轉,看見還真胸口幾條紅印子,「怎麼了?」

還真邊罵他,邊哭著告訴他昨晚的事情。

「我去…我去劈了他~混蛋~」楊瑾嘩的一聲張開了翅膀,怒氣啪啦啦閃著電氣,「哇阿~別殺人阿~楊瑾~」

換還真好說歹說的平息了他的怒氣。

楊瑾找了人代班,帶她回去擦藥洗澡。

「我還是想劈了那王八蛋。」楊瑾破口大罵,「為什麼到處有這種王八蛋,不管天上或人間?」

「天上也有嗎?」還真心情平復了很多,啃著楊瑾做的三明治。

「我在天庭,學院第一名畢業的。為什麼天使軍會把我下放到死亡司?」他用力一捶桌子,「還不是那個混蛋司令的關係?」

還真張著嘴,不知道該說啥,「楊瑾,你是女的?」她一直以為楊瑾是男的。

「我是男的!妳眼睛怎長的?」

「那…你們司令是女的?」

「他也是男的!」楊瑾忿恨的板著骨節,發出咖啦啦的聲音,「我居然還因為震驚過度讓他給吻了!不應該只打斷他的肋骨!應該把他全身的骨頭拆了!」

「我去宰了妳老爸~可惡~害我想起不想想起的事情~」

「哇~冷靜阿~楊瑾~」

真累…拉他拉得還真累得要命。沒想到,表面上溫和聖潔的天堂,事實上也這麼官僚而污穢。

天上人間,沒有可棲身的地方嗎?還真的臉上出現絕望與孤寂。

「妳可以留下。」楊瑾驚訝自己居然說出這種話,但是她臉上的表情…卻和千帆那麼的像。

千帆…

還真抱著楊瑾,害怕與安慰的眼淚,一起流下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