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曲 之二

那是一個夏意漸濃的午後。

她正在收曬乾的長豆,吃飽了陽光,發出一種懶洋洋的氣味,混合著葫蘆花的青澀香氣,蜜蜂催眠似的嗡嗡。

直起腰,脊椎發出咖咖的聲音。滿沒用的。這麼一點活兒,就做得想死。村子裡的女孩子,十三四歲擔著水可以飛跑半里路。她院子裡有水井,才幾十步路就提得她虛脫。

沒辦法,她若是男的,井邊洗澡都行。但就算是提冷水,她也得提進廚房的水缸裡。

她突然覺得,空氣中似乎有種甜腥味。

白翼轉頭,卻嚇撒了竹筐。一個陌生男子站的離她很近,只有三步遠。可她一點點聲音都沒聽到,那個人直直盯著她,也不像有呼吸。

「妳還活著。」他開口了,聲音很啞。


她眨了眨眼睛,極力辨識…「皮、皮包骨先生?」白翼整個大驚。

原本的皮包骨長了肉,從骷髏往白無常的方向前進,才讓她一下子認不出來。

「我叫烏羽。」他身上有兩把劍,一把握在手上滴血,另一把插在手臂上,當然也在滴血,「能借水嗎?」

「…水井在這邊。」白翼趕緊引他穿過菜園,使盡力氣打水上來。但白翼實在打得太慢,烏羽一隻手就幹掉她了,飛快的打上來。就著井桶就開始狂飲。剩下的澆在身上,沖洗著血污。

「妳有衣服嗎?」他漠然的問,像是手臂不是自己的,眉頭都不皺就把劍拔出來,立刻噴血。

「…可能不太合身,我去拿。」白翼轉身衝進屋裡翻。

為了幹活方便,也因為她是很可悲、連衣服都不太會穿的「番邦女子」,所以她通常都穿男裝。鄉下人總是把衣服做大點,才方便拆改,她穿的往往就是那種袖子和褲子折上好幾摺的那種,每一件都太大。

她匆匆拆掉摺線,衝到井邊…又尷尬的轉過身來。

烏羽倒是很大方,脫個精光,在井邊沖水。她什麼都沒看到…頂多就看個背面。武林高手就是武林高手,瞧那腰線多美啊…但也美得很致命,搞不好就一劍飛來。

「那個,衣服。」白翼訥訥的說,她小心翼翼的蹲身,把衣服和布巾擱在石頭上,「擺在你身後,我、我去做飯…」

雖然這時間吃午飯太晚,吃晚飯又太早。

不過她還是盡量展現最大的誠意。開玩笑,救命恩人呢。所以她甚至忍痛攤了兩個雞蛋,用煎過雞蛋的鍋子,拍了幾瓣蒜,炒了一盤香噴噴的莧菜,又燜了一條蒲瓜。

實在她沒桌子,只好把長板凳搬出來權充一下,等她把菜飯搬到院子,烏羽已經打理好自己,拖著一頭溼漉漉的頭髮走過來了。

「不好意思,很簡慢。」她連連道歉,「我只有兩條長板凳…」遞給他一碗白米飯。

烏羽卻愣了一下才接過來,拿著筷子,卻沒有馬上吃。

白翼也犯難了,她不太清楚這個地方的禮俗…是不是主人要先動筷?她每樣菜都夾一點吃,「請用,請用…我不太懂禮儀,不好意思。」

他神情柔和了一點,用一種恐怖的速度消滅所有的食物。

…多久沒吃飯了啊?

最後他連白翼留著明天早餐喝的米湯都喝個精光,才擱下筷子。

「…我會付錢。」他嘶啞的說。

發呆的白翼大夢初醒,連忙搖手,「不不不,不是那回事…糧食我僅夠的!是我沒算好飯量…那個,我看你很瘦…」她語無倫次了一會兒才鎮定下來,「你是我救命恩人,放開量吃就對了。我再去煮飯…」

「夠了。」他收拾碗盤,就去井下洗碗了。

…這麼自動自發。白翼搔了搔頭,進屋裡收拾了一下,取出多的棉被。這崖上小屋很簡陋,只有廚房和堂屋,開門就是床,廚房連門都沒有,就道簾子。

「那個,烏羽先生,」白翼對著在廚房放碗盤的烏羽喊,「你睡這兒,請你委屈一下。」

他冷冷的目光刺了過來,「我在檐下就行了。」

「你不要客氣,」白翼擺手,「反正這床我從來沒睡過。我都睡樓上的。」

烏羽抬頭,看著簡陋的茅草屋頂,眼神出現一絲迷惑。

等白翼沿著繩梯爬上去,他才知道何謂「樓上」。那是一層毛竹排,本來是擺雜物的,離屋頂只有一臂半高,得用爬得進去。

白翼鋪了些乾草竹席,就在上面睡了。

「繩梯輕多了,以前竹梯才累呢。」白翼解釋,「這裡挺好的…可到處都有潑皮不是?我若是男的就好了…女生就是麻煩。」

「誰?」烏羽的聲音更啞,卻更冰冷。

「不知道…也不重要啦。」白翼趕緊說,「頂多來鬧鬧,又上不來。吵吵就走了,不會偷雞摸狗,也不會順手牽羊…我是說牽牛。沒關係啦。」

「欺負女人。」他冷哼一聲。

「番邦女子嘛。」

「妳不是。」烏羽回答的很乾脆,走進屋裡,在床上躺下。

「那個…皮…我是說烏先生…」

「不姓烏。」烏羽闔著眼睛說。

「…烏羽先生,你的傷怎麼樣了?」

「上過藥了。」

「你還餓嗎?」

「不餓。」

「要喝水嗎?」

「不渴。」

問了很多句廢話,白翼握緊了雙手,鼓足勇氣才把她想問的話問出來,「那、那個…皮包骨…我是說,烏羽先生…我、我還活著嗎?」畢竟烏羽先生是她第一個見到的人…被她壓死那個不算。

他總該有真相吧?

一片寂靜。

「妳喘氣不?」烏羽冷冷的回答,翻身面著牆壁,「安靜。」

白翼還真的探了探鼻息。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點一個大大的讚喔~(<ゝ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