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再提II 之一(一)

之一 夏雷驚虫

我和阿雷成為不錯的朋友。

天知道到了我們這把年紀,想交個朋友簡直千難萬難。我整天都在家裡埋頭苦幹,又不會有真人從電腦螢幕鑽出來(真發生就成了七夜怪談了),阿雷也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不能跟黑白兩道有太深的接觸,他常笑說身邊沒幾個正常人類,既然我們都屬於大而化之又有強烈好奇心的人,成為朋友似乎不意外。

他是個很窮又不識時務的刑警,說不定就因為這樣,我才會跟他往來。他到這把年紀了,什麼長都沒當上,還是個老刑警。台中市雖然也不小,但跟台北不能比,更不能跟國外比,很多資源都沒有,而刑事案件逐年升高,人手嚴重不足,他得輪班,還得超時工作,薪水卻不見得符合。


如果他願意「隨和」一點,說不定油水多多,開名車住豪宅,但他繼承了山東人的個性,非常死硬不知道轉彎,能幹到今天不死在街頭已經算是千幸萬幸,真不能計較還在開福特破車和租個沒火柴盒大的套房。

但我很欣賞這種死硬的脾氣。明明他是個大而化之不甚計較的人,但在工作上簡直是跟整個大環境強烈對抗,完全視升官發財為無物,我敬佩這種過時卻堅強無比的男子漢。

我不太知道他喜歡我什麼,或許是意外我對電腦這樣熟悉吧。當然,外人也覺得我似乎知識非常豐富…雖然是錯覺。

每天查那麼多資料,多多少少會記一些下來,將來才有關鍵字可以搜尋,所以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對一個五十年次的大叔來說,這真太了不起了…他連打字都還是一指神功,連goolge都不太會用。

我們開始熟起來,是因為他終於痛下決心去買了台筆電,因為現在的警局已經進入資訊化的時代。但他對這種新玩意兒真的是束手無策,打手機跟我求救。我們在有無線網路的咖啡廳教學了幾天,當然就成了朋友。

後來我陪他去買了個手寫板,並且幫他灌了新酷音,還給了他我的msn,人都是習慣性的動物,不到幾個月,他就成了打字高手了。

之後我才知道,他的死硬脾氣讓他被整的很慘,從刑事組調到網路犯罪組去了,這樣對待一個沒有使用電腦習慣的大叔實在太過分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笑話。

但對這樣一個堅決要維護正義的硬漢來說,他還真是堅忍不拔的克服了這種痛苦的障礙,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可以悠然的在網路上抓援交了。

這段經歷對他真的是有好處的。等著看笑話的人都刮目相看,他成績斐然,甚至還從中破了幾個和援交無關的大案子,剛好換了個新局長,他又被調回刑事組了。

「那是因為我有個好老師。」阿雷會這樣笑著跟我說。

「神經喔,什麼老師。」我也會笑。

我們的關係就是這樣,很平淡。他還在網路犯罪組時,為了練打字,會跟我聊msn,話題通常都圍繞著警匪劇打轉。下班若是沒事幹,會繞過來問我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我又剛好是夜行性動物,再加上失眠的毛病,就成了時間不穩定的他,最好的聊天對象。我家正好在風尚咖啡廳附近,我們做過最神經的事情是,並肩在咖啡廳裡,用他的筆電看CSI的影集,看了三部,正好回家睡覺。

他調回刑事組以後,沒什麼傳msn的時間了,隔個一個禮拜或十天,他會來找我吃飯看影集,但都是在公共場所,彼此都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

其實這樣我很滿意,真的。有個人可以說話訴苦,談談彼此熟悉的東西,就算是影集。工作或生活遇到困難,正因為領域不同,更可以放心大膽的說,不用害羞,反正也聽不太懂。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意外,說不定我們會維持這種關係一直到退休,還可以在養老院住對門。

所以說,人際關係真是麻煩,總脫離不了被利用的循環。

事情是這樣的。某天,我們很照舊的吃著早餐(半夜四點的早餐…),他說了一個最近將要結案但結不了案的案子,非常苦惱。

表面上,是樁簡單的情殺案。一個女孩被同居的男朋友殺了,沒有目擊證人,兇器也找到了,指紋也和那個兇手吻合。但血衣疑似被焚毀,無法當成證據。兇手堅稱無辜,律師又很厲害,無法取得口供,就沒辦法定罪。

「…證據都有了,為什麼不能定罪?」我實在不懂。

「他辯稱他就住在那兒,當然會有他的指紋。」阿雷眉頭皺得幾乎要打結。

我玩著他的筆電,隨手搜尋出來他的新聞。台灣的記者很缺乏道德感,什麼都馬想要掘地三尺,還有臉對死了家人的受害者問「感覺怎麼樣」,我沒花多少力氣就找到一大堆兇手的背景,畢竟也算是名人。

當然也不免有偏頗之處,但對我這樣專業的捉刀人,要從虛偽當中篩選出真實,又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而且我閱讀速度絕佳。

我隨問隨寫,整理出一個簡單的犯案步驟,甚至大膽推測了一個最可能的犯案動機。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彙總整理而已,我不懂這有什麼困難的。

「你給我一個早上的話,」我說,「我可以寫成一個嚇死他的真實故事,就好像你親眼所見。」我又瀏覽了其他視窗的新聞,「他還滿相信鬼神的…你看他還參與繞境,又熱心宗教性的公益事務。他若被嚇到了…你可以說是死者托夢,不然媽祖顯靈也行。」

「…妳辦得到?」他很震驚。

「小事一件。」我打了個呵欠,「你請客,明天中午去管理室拿,別吵我睡覺。」

回家以後,我就把前因後果都寫出來,當然不免像是藍色蜘蛛網或玫瑰瞳鈴眼。但我想驚嚇一個問心有愧的情殺兇手是綽綽有餘了。裝進牛皮紙袋,下樓寄放在管理室,我就安心去睡覺了。

睡醒我看到手機有則激動的留言,阿雷大叔興奮異常的留了兩頁,總之兇手涕淚泗橫的認罪了。

新聞倒是炒得很大…反正跟靈異扯上邊就會顯得很大。

但我不該多事的。事實證明,好心只會被雷親,什麼好處都不會有。之後不管阿雷請了我多少次客,我都感到懊悔不已。

基於「維護正義」這種見鬼的大義,我被迫成了他免費的諮詢師和心理側寫師,更見鬼的是,我只會搜尋和彙總資料而已,他也有膽這麼做。

這個該死的刑警。

對於「誤交匪類」和「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有非常切膚蝕骨的深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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