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渠 續十六

那夜後,仲謀匆匆而去。他本來在湖南處理一件重大糾紛,是硬擠時間來的,「一兩個月吧,」他執著琳兒的手,「我親自去跟王大人提親。」

「…爹若不肯呢?」琳兒噙著隱隱的笑問。

「那我只好偷偷把妳抱出來,等生一兩個孩子再回去跪了。」他喟嘆。

琳兒捶了他兩下,「白哥哥,你胡說什麼…」


「放心吧。」他自信滿滿的扶正了琳兒髻上的桃花,「我會設法打動王大人的。」反正他有很多計畫,天干地支輪上一輪都用不完。

「師父說,他沒什麼可以教我了。」琳兒低了頭。

「那多好,等我辦完這趟差,這勞啥子武林盟主也沒什麼好幹的。」他毫不在乎,「我早早卸任,我們也可以早點出發。我帶妳周遊五湖四海。」

他緊緊抱著芙渠,感受到她那樣溫柔順從的窩在他懷裡,像是填補了所有的空虛。原來,我不是無情的人啊。他突然領悟。我只是比平常人少一點,更挑食。原來「喜歡」是這個樣子的,能讓他原本像水墨山水的世界,出現無窮的顏色。

我也是會喜歡的人了。他感到很自豪。

離去時,他在山牆上站很久,轉頭看著芙渠單弱的站在小院裡,頭上身上都是飄滿的桃瓣。小小的臉已經出現了思念。

對望了一會兒,她緩緩的擴展笑意,純潔又聖潔,照亮他原本無色彩的生命。她說,她娘說這種笑叫做聖母笑,還說聖母是西方一個神祇,非常溫柔慈悲又神聖。

現在他覺得這個形容詞真好。聖母笑。

等他終於轉身離開的時候,覺得她的笑還在背後溫暖著他,一路隨行。

她一直恍恍惚惚的笑,回到家裡,夜深人靜時,才無情無緒的掉了幾滴淚。

比哥哥走的時候傷心多了。她想了很多,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想。的確,她喜歡白哥哥,但這種喜歡,實在就是比親情再深一點,更多的是感激和相知。

但白哥哥為她付出那麼多,連一生都願意給…她很擔心,非常擔心,萬一她無法相等回報該怎麼瓣,若是沒法跟娘對爹那樣,怎麼瓣?

所以她在甜蜜之餘,會惶恐、會覺得沈重。

翻了一夜,她沒睡好。第二天強打精神,娘留意了她的神情,「琳兒?」

她無語片刻,「娘,是爹先喜歡妳,還是妳先喜歡爹?妳怎麼知道彼此喜歡?」

她的娘訝異的看她,噗嗤一聲,「所以說…這時代的女孩就是早熟…十五歲而已,就擔心這問題…」

看她侷促,她娘咳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會愛上妳爹,我想妳爹也不知道。我嫁過來的時候妳爹都快死了,誰知道愛不愛…只是都成親了,當然要盡量找對方的優點,好好相處。剛好妳爹這麼想,我也這麼想…我覺得他越看越可愛,他也覺得越看越喜歡…我們運氣很好。」她嘆了一聲,瞥見女兒的神情溫柔甜美,心底微微一動。

「琳兒,妳知道娘的。妳想做什麼、想喜歡誰,娘都會支持妳。」

她擁有聖母笑的女兒,哭得像個小孩子,撲進她懷裡。「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說過,」她娘喃喃的說,「家人不是守在一塊兒才叫家人。」

或許就是有娘這樣深刻又放縱的愛,她才敢做那樣的大夢吧?

四月初,二嬸約她去武夷山。她本來想推辭,怕白哥哥回來看不到她。但聽說李芍臣會在慈惠庵行醫,剛好二嬸要去的就是那裡,剛好白哥哥又送了信來,說事情棘手,恐怕七月方歸,她才點頭答應了。

一路勞頓,難以盡數。等到了慈惠庵已然日落,她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戴著紗帽,身穿淡綠夏衫,在進出山門時,與一個身材打扮相差無二的姑娘錯身而過,兩人回視一眼,盡是訝異。朦朧白紗後的眼睛對視,琳兒笑了笑,那位姑娘似乎也笑了一下。

等入院居住,她詢問師太,師太才說李芍臣剛剛離去不久。她想了想,靈光一閃,那位姑娘的家人似乎提著箱子,應該就是李芍臣。

沒想到千山萬水而來,居然擦肩而過。撫著自己的藥箱,輕輕喟嘆。緣份深淺,真是強求不來。

正準備盥洗時,她聽到重物墜地的聲音,轉頭看到小喜昏倒在地,火燭翻覆,瞬間一片黑暗。後頸一痛,她失去了知覺。

白公子仲謀很鬱悶。本來很簡單的事情,結果搞得很複雜。不就是湖盜搶了不該搶的貨,因為金額太大捨不得吐出來,人人都想分一杯羹,這樣也可以牽扯到武林道義…道她娘的。

是很想發脾氣殺個乾淨,自己把貨吞了算了。但要殺的人實在太多,殺到完他手也酸了…芙渠又勸他不要殺太多人,要積陰德。

他一直很聽話的。

正在考慮明天該不該先殺一兩個鎮住場面,省得吵吵鬧鬧…滿身是血的烏鴉衝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下。

他的臉立刻褪去所有血色,聲音變得又高又尖,「…芙渠呢?」

「屬下無能…」烏鴉一隻手臂搖搖欲墜,咬牙忍住。

「別說廢話!」公子怒吼了。

「二小姐在武夷山被劫。」烏鴉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看武功路數…似乎是崑崙派的。」

他逼視過來,舉起手掌…他整個被怒火佔據,想立馬斃了這個無能的廢物…不,他想殺了在場所有的人,都是這些廢物和冗事絆住他…

但他遲遲沒有落掌。

真正該死的,不就是我自己嗎?明明知道我結仇遍滿天下。明明知道該自己守著。到底武林盟主這位置有什麼好,捨不得立刻抽身走呢?

這一切,完全不關他的事情,他也完全不關心。只是他只會幹這個,也想不出其他想幹的事情,所以馬馬虎虎的和稀泥…但他不就有了想做的事嗎?

陪著芙渠,行走天涯。

這個人…這個混帳笨蛋廢物…見過他和芙渠的所有一切。

「鄭烈,」他語氣冰冷,「把他拖下去…治了!」

鄭烈瞠目抬頭望他,治了?

公子暴躁起來,「你要我把你的手打斷再示範怎麼治嗎?就沒有一個有用點的?」

「…是!」他趕緊攙起那個死了大半個八卦夥伴,送到後頭找大夫。

他滿腹的暴躁憤怒無可發洩,雙手用力,他的檀木座椅成了粉末。「受夠了,我受夠了!」他怒吼,「密察使!」

「屬下在!」密察使緊急上前。

但公子卻沒有再開口了。

他顫顫的抬頭,看到公子的臉褪得更白,嘴唇緊緊的抿著,頰上有著不正常的霞暈。他從來沒看過公子那麼生氣。

「罷了。」他勉強穩住呼吸,冷冷的說,「好自為之。」

將盟主令扔給右護法,他大吼,「老子不幹了!」

那天武林盟主衝冠一怒為紅顏,拋下整個武林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