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探花 之二十一

進入闈場,佳嵐只有驚異的東張西望,一整個觀光客。

考官大人們可是份外緊張,將她的號房安排在離主考官住處最近的地方,重兵駐紮,這畢竟是頂頭上司禮部尚書直接命令的,出點差錯真要提頭去見了。

當然,大部分的考官還是抱持著懷疑甚至嘲笑的態度。大部分的人承認「傅佳嵐」的實力,但是絕對不相信眼前這個身量不足,瘦肩堪憐的將豆簆少女(未滿十三歲)會是「傅佳嵐」。


可以說,她受到最嚴密的監考和關心。

雖然偶爾會被探頭探腦的老考官嚇到,但是佳嵐表示,毫無壓力。師母做的乾糧大概是全大燕包括二十一世紀最好吃的。闈場也供應茶水,意外的是南茶,大茶壺沖泡卻意外好喝,有點紅茶香氣。

至於被人詬病在闈場過夜躺下來腿伸不直的的窘境…就她的身高而言,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她聽三公子說過,當朝的政德帝寵愛馮宰相數十年如一日,愛屋及烏,優待讀書人,科舉制度改革得輕鬆許多,或許不再可怕的號房也是德政之一。

…政德帝。那就是流氓皇帝吧。馮宰相應該是肌雪顏花的馮三郎。雖然那個她想暗殺的作家寫過這一部,無奈年號風俗一概模糊處理,完全沒有參考價值。

世界上最悲傷的事情,就是妳知道前情提要,卻毫無用處。

就算進了春闈,她這個小丫頭也只是「試考」。夫子解釋給她聽是說,僅供參考,寫出來的文章只是拿來刺激京畿學子進步的動力。

她捲起袖子,拿出大燕朝首度百分之百的認真。

了解了,全體擊沈是吧?沒問題!交給專業的就對了!

認真到一個境界就會渾然忘我,腦力使用過度就會筋疲力盡的睡熟,她三入闈場,都吃得下睡得香甜。反而是在夫子家待考的時候,有時候會睡不著。

有點擔心小公子。那個快憋出憂鬱症的小公子,不知道過得怎麼樣?

這兩年一直照顧著他,幾乎沒有一天離開過。

以為離開他會很輕鬆,夫子待她很好,把握每時每刻能教導的機會,坦白說,跟夫子從學真是她來大燕朝最美好的事情,做夢都不敢想的超級良師。師母待她很慈愛,常常罵夫子把她逼太緊。

但是她還是想回家…原來已經將嘉風樓當家了。

以為會比較想小水果們,但是最常想起的,是小公子有時暴怒、有時幼稚,有時認真,甚至堅毅的臉孔。好大。書房原來是…這麼空曠。

佳嵐被接走那一天,紀晏數不清第幾次轉頭,心裡只冒出這麼一個念頭,呆呆的看著下手的位置,佳嵐總是坐在那兒。

為什麼她不在那兒?

隨即紀晏覺得自己超蠢的,老是問些早就知道答案的傻問題。夫子和伯父明明跟他仔細說過了。

其實,她不在才好,對吧?看,現在他高興怎麼拿筷子,就算拿成非常難看的交叉,也不會有人念了。愛彎腰駝背就彎腰駝背,沒人在旁邊無奈的提醒他該坐如松。想像個流氓似的把腳縮在椅子上也可以,愛怎麼抖腿就怎麼抖腿,不會有人追在後面碎碎念了。

囉唆的人不在了。

但是這樣的安靜好可怕。只剩下他,只有他。

才不是。他跟自己爭辯,桃李杏橘四個小水果不是還在嗎?她們也把他的生活安排的很好,盡心又乖巧。像是聰明伶俐的…妹妹們。

必須要保護的妹妹,他是她們的公子,要堅強。

可每次喊「佳嵐」,回頭卻看不到人的時候,一種莫名的委屈和恐慌就像是冰塊般灌進心裡,流到胃中,冰冷的滲入體內深處,幾乎要蜷縮起來抵抗這種深沈類似飢餓的強烈痛苦。

她怎麼可以不在。

但是他不能蜷縮,甚至得抬頭挺胸。因為小水果們雖然勉強壓抑,事實上很不安。橘兒她們說,佳嵐姐姐囑咐要照顧好他,所以凡事都非常謹慎認真…卻還是常被欺負罵哭,躲著不敢給他知道。

妳為何不在。

不,他其實可以處理,也學會怎麼官腔官調的斥責那些欺負小水果的下人。他一直表現的很冷靜,甚至被妙雙那群大丫頭諷刺沒肝沒肺…他其實辦得到。

可是,妳不能不在。

二月是好日子,很多丫頭和小廝成親。父親紀員外郎又收了一個通房。可怕的事實逼到他眼前,他恐懼得無以復加,甚至胃有些抽筋。

因為他從來沒有細想過,佳嵐其實沒辦法永遠在他身邊。她一年年的精緻美麗,昭哥兒曾經看她看呆了。其實紀晏希望她平凡一點,像小水果們清秀就好了。長得太美在後宅從來都是災難。

他沒辦法想像有個男人會把佳嵐搶去當妻子,更害怕被父兄搶去當玩物。可是,有一天,他也會成親…他未來的妻子可能會善待清秀的小水果們,卻不會善待太美麗的佳嵐。

被強迫催熟的少年紀晏,面對殘酷冰冷的事實。

妳不可以不在。我一個人怎麼辦?

他越發沈默寡言,夜不成寐,一日日的憔悴,衣帶漸寬。

小水果們擔心極了,他卻只是露出憂鬱的笑,說他沒事,然後牽著阿福去散步。

「…我可能有一點想她。」在無人處,他對阿福喃喃,「只有一點點。」

阿福發出可憐的聲音,蹭著紀晏,安慰似的舔他的手。

夫子說佳嵐已經返家時,紀晏第一回明白「心花怒放」的感覺,但他還是壓抑得很好,別人應該看不出來。

但是夫子不是別人。他很想勸紀晏不該將個丫頭看得如此之重…自己卻噎住了。他和夫人都將傅佳嵐看得太重,夫人還吞吞吐吐的提過,這麼有才華的姑娘,當以閨秀養,家裡也不是出不起一副嫁妝。

夫子真的認真考慮過,但是佳嵐謝絕了。現在看到他可憐的、瘦骨伶仃的學生,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似乎搶去他相依為命的姊妹似的。

「這是春闈三試的題目。」夫子嘆氣,「你試做看看。做人公子得有公子的樣子。」

佳嵐做過的題目。他唇間樣出一絲莞爾的笑。一定充滿她詼諧諷刺、嘻笑怒罵,真才實學,讓人不得不折服的文風吧。

她就是這樣。

這他就學不來了。他總是太嚴肅,謹慎的發聲,得非常壓抑才能克制如岩漿般的爆發,所以文風總是顯得意外冷淡清淒。

但這就是我,我的理解。我的,文風。

他用一整天寫了三篇策論,最後腦袋都有點模糊,夫子再三告訴他明日再做就可以,但他堅持做完了。

夫子仔細看完三篇策論,點點頭,催他回家了。

比往常的日子回家晚…彩霞滿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特別騎馬繞去晚市,買了一大包很有名的蛋黃包子。一個月都吃三分飽,那怎麼行。

身體很疲憊,思考過度甚至有些頭痛。但是精神很亢奮、愉悅。

一開始,還能穩步而行,過了二門漸漸加快,最後拋棄所有矜持跑進嘉風樓,看到被小水果們圍著說笑,阿福繞著汪汪叫的佳嵐。

小小的臉孔乍然點亮的佳嵐。

將近一個月的痛苦恐懼,那種冰冷霜寒的胃痛,煙消雲散了。相對傻笑了好一會兒,他想不出該說什麼。

「…我回來了。」最後紀晏說,遞出那包蛋黃包子。

佳嵐老是板著的臉孔放鬆,燦出光亮無比的笑容,「公子,婢子也回來了。」

他有一點想哭,但是強忍住了。

那一年春闈,開榜後引起極大的嘩然。

從童生榜開始,一直到秀才榜,三榜榜首皆是,「從缺」。原本群生抗議到差點鬧孔廟,直到「不符資格特例試考」的「傅佳嵐」三榜策論貼出來,立刻平息了所有的暴動。

結果哭孔廟沒成,變成哭張榜。(傅小才子文章張貼於榜單之首)

二十一世紀的傅佳嵐光宗耀祖了一回,可惜鄉親毫不知情。

佳嵐原意只是擊沈,卻沒想到成了一場殲滅戰。京城儒生行屍走肉般好些天,談到傅小才子,無不痛哭失聲,在心靈上完全被殲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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