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探花 之二十二

傅小才子一時之間,頓成京城文人圈熱烈討論的對象。

但是他的神祕,在官方刻意保密之下,顯得更為神祕。許多流言喧囂甚上,猜測五花八門。有人說,是某個無法科舉的勳貴特受皇恩,紀侯爺赫然在猜測人選內(害他爽得好幾天睡不著)。也有人說,是年紀不到的小神童,但很早就被駁斥,因為這種老道刁鑽的思考,沒有點人生歷練難以達成。


幾乎京城略有才華的「不符資格者」都被猜了一輪,甚至還有個碰巧生病的花魁也被點了名。

但是紀侯府除了侯爺外,冷靜得近乎冷漠。

畢竟後宅婦人的生活圈非常小,「京畿秀才」這塊金字招牌,在勳貴出身的貴婦人眼中,非常卑微…起碼五品官以上才會進入她們的視線,三品官以上的夫人,才勉強值得來往。

秀才?哈!可笑可笑。小三元?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寒酸人家才會重視這種微薄名聲。

這就是勳貴世家的態度。因為他們在世家譜有個位置,科考就佔極大便宜。雖然政德帝已經調整為文才佔六,家世佔四,但是勳貴世家的高傲態度還是遲鈍得轉變不過來。

應該說,容太君和孔夫人還堅信,貪玩的紀昭只要略微收收心,秀才、舉子、進士在身世的強大加成下,一定可以一路暢通,封官拜相不在話下。必要的時候,塞銀子就是了,完全不知道在流氓皇帝的強大壓迫下,塞銀子只會得到沒收國庫和禁考三年的回報。

或者知道,但還是堅定的認為只是政治的表面工夫而已。

(流氓皇帝其實從來不玩假的)

所以紀侯府內宅,保持一種波瀾不驚的狀態,下人的議論也不多。傅小才子的大名傳遍京城,卻沒人跟三公子屋裡的「佳嵐」想在一起。

畢竟,識字率普遍低落的奴僕間,一直以為「佳嵐」是「嘉蘭」,甚至連管家都常常寫錯,常常是「嘉蘭」、「佳蘭」、「嘉藍」…等等。對於丫頭小廝,誰會記得他們姓啥,又還沒嫁娶。

再說,這個個子嬌小,單薄若秋日之蝶,有幾分神似呂表小姐的柔美小丫頭,會是滿京轟傳的傅小才子…你一定是昨夜睡太好,現在還在做夢。

能夠細膩敏感的了解紀侯府無風無雨、事不關己冷漠態度的紀晏,卻不能了解佳嵐完全不當回事的尋常。

雖然榜上是「從缺」,事實上誰都知道,是「傅小才子」奪了小三元。這是何等榮耀!很能夠自豪…就算是大吹大擂他都認為應該,能原諒她了。

忍不住問她,佳嵐抓著抹布,神情卻很奇怪,好半天才回答。

「這沒什麼…坐在進擊的巨人肩膀上,理所當然。」

…聽不懂。

最後佳嵐勉強解釋,她出身積年書香世家,飽受薰陶。父親雖不爭氣,也曾是才子。所以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解釋完她就逃了,居然沒忘了抹布。

逃走的佳嵐差點用抹布擦汗。

雖然來了好些年,其實她有些角度還是有點遲鈍,不太融入大燕朝。像是春闈三試,對她來說,好比普考超級簡易版--只考作文。

人客啊,你說說看,還有比這更親和的普考嗎?數學英文一概俱無,考她最拿手的國學作文欸!…

誰考普考榜首會興奮啊?

再說了,她浸淫古文中,從自修算起,起碼也十年,而且還在大學時鑽研了四年,發表過的小論文還小有盛名。不要忘了,即使在二十一世紀,許多古籍已然佚失,但是同時軌的歷代累積下來的重點和精髓、二十一世紀群魔亂舞百花齊放的思想碰撞,形同龐大無比的巨人,她不過就是坐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如果被這樣薰陶長大、被過多資訊撐死的她,策論居然還輸普遍年少(京畿秀才大約都在三十歲以下)、社會制度尚未發展完全、哲思較為保守的京城學子…

她真該回二十一世紀切腹謝罪了。

所以這樣的盛名,她不但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有一點心虛。這就是為什麼到現在她還堅持不剽竊詩詞名句的主因。

已經作弊太多了,她實在沒那個臉皮再剽竊。她很鴕鳥的安慰自己,這只是刺激京畿學子進步,所以她才會放地圖炮加以擊沈…這是一種沈痛的必要殘忍,類似老獅子推小獅子下山谷。

她絕對不承認造成了京城殲滅戰。絕對沒有那麼誇張。

宏觀一些說,傅佳嵐會造成這樣殲滅戰的結果,事實上就是政德帝是個非常務實的皇帝,徹底革除了原本漸趨浮誇文藻華麗的文風。

(方法是把那些策論扔到御池裡拒絕點皇榜,造成那屆進士必須重考)

他要求的就是,言之有物,鼓勵自主思考。考官老學究妥協了這部份,改要求對聖賢言有多深的理解--聖賢言都不通,何來自我思想。

佳嵐就是剛好符合了這個時代的要求和風格:

偶爾有點奇怪,但別出心裁的聖賢言理解(古今解文還是有代溝);強烈自我主張的明晰思路(來自二十一世紀現代人偶發的唱秋);底蘊深不可測的博學(其實是記了許多精華重點);和深入淺出詼諧妙趣的文風(純粹吐槽風格在大燕朝非常新奇)。

這就是她為何脫穎而出,威力強大到能殲滅青黃不接的京城學子的主因。

佳嵐是心虛所以低調,但夫子和侯爺都誤以為她修養太高,相對喝酒的兩個後中年書生還為她吟嘯詠嘆,深感身世畸零而灑淚一場。

紀晏也誤會得厲害,有些下意識的模仿她萬事不縈懷的淡然。

但是看三公子裝得少年老成,佳嵐表示不適應,總是設法逗得他面具破裂,大怒或大笑才罷休,而且絕對不承認在欺負三公子。

這場春闈風波漸漸在紀侯府後宅毫不關心和察覺下落幕,時序已然來到春暮夏初的楊梅季。嘉風樓盛產的楊梅,三公子上學時會帶一些請同窗,佳嵐特別品管挑選的大個兒楊梅會進貢給夫子。

從春闈中的激情冷靜下來的夫子,目光開始從佳嵐身上轉移到他的小弟子紀晏身上。

他的變化真是太大了。

當了那麼多年的頑石,如雷感化般,短短兩年內就燒除雜質,琢磨出璞玉初綻璀璨的光彩。

被傅佳嵐強烈的光輝籠罩,這孩子一路掙扎、站穩,能夠直視著前進。

日月雖輝,璞玉亦潤。並沒有複製傅佳嵐的腳步,而是自己開出一條屬於自己的文路。

說不定這孩子跟傅佳嵐一樣好…只是開竅有點遲。

夫子開始讓紀晏和已經考取秀才的學長們,一起學習君子六藝,親自指點,立誓要讓紀晏在歷代最不好混的大燕文人中發光發熱。

起初不太懂,紀晏理解的時候,夏天都要過去了。

夫子打算讓他明年考春闈,若是春闈三試能過,三年一試的秋闈,正好在明年秋天,就要一路催下去。

夫子對他如此有信心,現在就要將他打造成大燕真正的儒生。

心好熱,好滿。被夫子肯定。

他回去的時候,進了屋裡撲向佳嵐,害她嚇得尖叫,抱著她轉了好多圈,不知道被她打了多少下,還是笑得很開心,一面轉還一面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