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上好姐姐之八(二)

玉寒仔細的把發生經過告訴睿明,他忖度了下,「警察來過了嗎?」

「之前來過了。」她接過手帕,「那時我正擔心小孩可能不保,醫生要他們等我情緒穩定再來。」

「照實說吧。」他憐惜的抱抱玉寒,決定把大老求情的事情撇一邊,「她是該受到懲罰的。」

睿明將玉寒推回病房讓她躺下。雪白床單中,她驚惶的小臉十分脆弱,不像姊姊,倒像是他的小妹妹。

說不出有多心痛和憤怒。或許,他該考慮搬到台北市。他在政壇越久,越覺得不安全。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


只不過貪圖一些安靜,卻險些賠上心愛妻子的一條命。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他和玉寒的孩子……沒想到,知道自己要當爸爸時,居然會是這麼沉痛。

這孩子隨時會離他們而去。想到這個,就恨不得親手勒死楊雨卿。

半晌,警察還沒到,楊雨卿的父親倒是來了。他滿臉憔悴的對著睿明和玉寒再三道歉。政壇和新聞界呼風喚雨的大老,卻在他們面前卑微的低頭。

「楊先生,我的妻子若是被殺害了,等於我一家都死在令千金的手裡。」睿明的眼光森冷下來,「再多道歉有用嗎?就差這麼一點點……令千金是有危險性的,她應該要隔絕於這個社會!」

「……我瞭解你的感受。」他疲倦的抹抹臉,「……你應該也知道,我的妻兒也都死在不明的暴徒手裡……到現在還沒有破案,這孩子……是我倖存唯一的孩子,我未免過分溺愛了些……」

楊先生的臉出現蒼老疲倦的皺紋,他抱住頭,「她的行為千百個不對,但是這孩子……唉,政壇是不歸路啊。我在政壇努力這麼久,為了實踐理想,只能在物質上不斷的滿足她,卻抽不出時間好好聽她說話。

「我錯了……不該只關心自己的政治前途,對她過分溺愛後又過分嚴厲……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送她去治療,好好陪伴她……但是求求你們,不要讓她因為殺人未遂入獄,這樣我沒有彌補的機會啊!讓我彌補她……」

政壇是條不歸路……玉寒的手抓緊被單。

她腹裡的孩子,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楊雨卿?

現今,玉寒已經不是初嫁睿明時的天真小女人了。她聽了很多,也看了很多,漸漸明白政壇的黑暗面與陰險內幕。

家破人亡的,不只眼前的楊先生,死於「意外」和「暴徒」的政治家也都遮掩在粉飾太平之下。

瘋狂的楊雨卿……瘋狂的政壇……

她有把握跟睿明以及孩子們,共度一場又一場的風暴嗎?

「你有時間在這裡懺悔,不如替楊小姐請個好律師。」睿明握緊拳,「我自會捍衛自己的家人,不會日後再來低頭懺悔!我的家人理當由我守候!若不是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的家人,我又何須從政?!這是政治家最基本的覺悟,哪個國家不是由無數的家庭所組成的?自己的家都守不住,奢談什麼政治理想?!」

這一聽,玉寒緊握的手放鬆了。她深信,兩個人共守的時候,什麼樣的難關都會過去的。

因為,睿明在她身邊。

她抬起頭,「楊先生,楊小姐和我起了點誤會,她在盛怒之下打破我家的窗戶,等她要跟我解釋的時候,我又害怕的跑出去。她路徑不熟,失足跌到山崖下。我會這樣告訴警察先生。請你……請你好好照顧楊小姐。」

「玉寒!」睿明不悅的喊。

「睿明……楊小姐懷孕了。」她輕輕眨回眼淚,「……她不曉得孩子是誰的。我們若是不當心,將來的孩子可能是另一個楊小姐……算是為了孩子積善吧。」抬起眼,「楊先生,楊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他自己也不能選擇父母出生,如果可能……請讓他留下來。」

「……是我女兒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子。」他高大的身軀突然顯得有些佝僂,「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楊先生的背影,看起來蒼老而孤獨。沒多久,楊雨卿被以輕微的罪名起訴了,獲判緩刑。由於楊先生的鎮壓和睿明的影響力,媒體難得慈悲的輕輕放過了她。

之後,楊雨卿進了療養院,聽說孩子沒有保住,囗囗聲聲不要孩子的她,反而誘發了強烈的憂鬱症。

楊先生為了陪伴她,辭去了一切公職,專心照顧生病的女兒。

睿明不知道的是,產後還虛弱的玉寒,曾多次悄悄的前去探望。在被世人遺忘的楊家父女,就剩下這個小女人還沒有忘記他們。

而那個飽受驚嚇的孩子留了下來,玉寒臥床到五個多月,才算是把孩子保住了。懷孕期間受盡了折磨,生產的過程非常漫長,她虛弱的苦熬,卻不准任何人通知遠赴國外開會的睿明。

她默念著這是身為政治家妻子的宿命。一切的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想想悲慘的雨卿,連自己孩子的面都見不到,而她是可以見到自己孩子的……

只要再努力一點點……




劇痛中,她幾乎虛脫,仰首想要祈求上帝,卻想不出任何禱詞。

你就是我的宗教,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

當她腦海浮現睿明說這些話時,無比虔誠。

我何嘗不也相同的戀慕你?

「睿明……」她輕輕呼喊,一咬牙,將全身僅存的力氣全壓搾出來,半昏迷中,聽到了響亮的兒啼。

「是個女孩兒。」醫生將孩子抱到她身旁。

滿身大汗的輕擁著大哭不已的小嬰兒,漸漸昏迷的玉寒,覺得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臉,溫暖的淚落在她臉頰上。

是睿明。他回來了?她突然放鬆下來,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睿明,是個女孩。」她溫柔的微笑,熟睡了過去。

睿明不知道自己急著要去哪裡。

陌生的機場,匆匆忙忙的上了飛機,卻發現偌大的飛機裡頭,只有他一個人。

是了,他接到神秘的電話,要他趕回去,因為玉寒快要生了。

他緊張到坐不住,跑過空空蕩蕩的坐艙,筆直的前去敲機長的門。

「先生,您不要這麼緊張。」空服員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微笑著說,「我們會準時送您到夫人的身邊。」

「沒關係,讓他進來吧。」機長呵呵的笑,「第一次當父親一定很緊張的。」

一進機長室,見到機長有頭雪白的頭髮,真像是那位神父的翻版。

「副駕駛剛好沒來,你要坐旁邊嗎?」機長很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吧。你很快可以看到家園了。」

「……機長先生……你有雙胞胎兄弟嗎?」睿明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喔,呵呵……」機長一陣爽朗的笑,「我們兄弟都長得很像,你看到的大概是我們兄弟中的一個吧?」

空服員幫他繫好安全帶,他瞥見空服員別著的徽章……

很像一隻活靈活現的蟑螂。

這一切,有些不真實。

但是他來不及細想,玉寒和他的孩子即將出生,佔據了他所有的心靈。「……機長先生,還要多久到台北?」

「喏,這不就到了?」

熟悉的台北市在他眼前展現驚人的五彩光輝,夜來燈火輝煌人苑如打開蓋子的五彩珠寶箱。

他讓這樣的夜色震懾住了。

頃刻,飛機降落在醫院大樓的頂樓,機翼滑稽的突出遮雨棚。

「快去快回。」機長笑咪咪的對他揮揮手,「你不要忘記,在美國還有會要開。我在這邊等你,去看了妻兒就得回來了。」

他跑過雪白的長廊,打開一道一道的門,終於看到玉寒虛脫的躺在產床上,他的孩子還沒出生。

看著她痛苦扭曲的臉,他只覺得,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玉寒,那是一個女人勇氣的極致。

「小姊姊……玉寒。」他緊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我的宗教,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

玉寒茫然的注視著他,輕喊著:「睿明……」使盡力氣,他們的孩子哭叫著降臨到這個紛亂世間。

他們的孩子。

他的淚,落在玉寒的臉上,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她受苦的臉。

誰說男人進產房會昏厥的?在自己妻子受到這麼臣大的苦楚時,不能替她痛,難道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

心愛的妻可是為了他們的孩子,才受這種劇苦的。

「睿明,」這樣劇痛之後,玉寒居然還能微笑,「是個女孩。」這才昏睡過去。

吻吻她的額頭,他說什麼也不想離開。

「先生,登機時間到了。」微笑的空服員這時神出鬼沒的出現了,「請您準時登機,等您會開完了,還有五十二年的光景可以陪伴自己的家人。」

「……你是誰?」他的目光離不開那個蟑螂似的徽章。

「我姓張。」她笑得很開心,「承蒙您搭救過,很高興為您服務。」

瞬間他就回到飛機內,在聖誕老人般的爽朗笑聲中,機長呵呵呵的將飛機駛向雲端,離美麗的台北越來越遠。

「不要忘記這個景象。」機長笑咪咪道,「讓這景象繁華下去,是你終生的目標。」

飛機緊貼著他在美國的旅館窗囗打開機門,空服員在門囗為他搭起梯子。

「歡迎搭乘璋琅航空。請不要忘記,您說過,眾生都有權在這地球上生存,莫忘和諧與共存。」空服員甜美的微笑。

「……我不認為我能實現這麼偉大的理想。」他像是有些恍然,卻又糊塗了。

「……這世界的一切,息息相關,沒有任何一個生物是不重要的。」穿著琥珀色的制服,空服員帥氣的行了個禮,「只要您記住初衷。」睿明猛然醒來,好一陣子才發現是夢。

這樣真實、卻又超現實的夢

此時,電話鈴聲突地響起,傳來真琴的聲音,「鍾立委,夫人剛剛……」

「生了。我知道,是個女孩。」他很肯定。

「咦?」真琴很是驚訝,「鍾立委,是誰通知你的?我才接到通知……」

「沒關係,我就是知道了。」因為,他剛剛搭了飛機回去見了自己的妻兒一面。

雖然在夢中。

掛了電話,他反覆思量夢境,想到那只讓玉寒嚇得跳起來的蟑螂、想到教堂的靜謐……或許,他在潛意識裡,思考過這些問題吧?!

這個世紀瘟疫,是否只是人類自大的驕傲所導致的大自然反撲?他的目光,是不是該從摯愛的家人身上擴展到島國,乃至於生存的這個星球?

他的力量很微小,但是這世界的一切都息息相關。小石頭投入深沉廣闊的湖,引起的漣漪卻可能影響其他的漣漪,乃至於永不退散。

他笑了。

從這一天起,他從一個從政者,往蛻變成政治家的路上,真正的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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