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十二

二爺還在想著幾時結束這種裝聾作啞的時機,沒想到機會馬上就來了。

王姨娘要生了。但是尚書夫人第一道命令就是要顧臨回梧桐院待著,還派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守住院子,等於是軟禁了。

顧臨倒是毫不意外,而且心平氣和的回院子澆花抄經,但是不明究底的二爺追了來,「怎麼回事?」


「防患於未然。」顧臨眉眼不抬的繼續抄經,二爺半天沒作響,她抬頭,只見二爺皺眉苦苦思索,覺得有幾分好笑。

「難得有時間,不如我教二爺把寫字的工夫撿回來?」

「瓔哥兒。」二爺不滿的提醒。

「好吧,瓔哥兒。你連握筆都忘了?沒關係,話都能重學起來,握筆寫字不算什麼。」

手把手教著握筆,端詳二爺神情比較平和,她溫聲道,「其實,瓔哥兒。王姨娘遭這麼大的罪…你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二爺一僵,沈默固執的寫了兩個字。「…我又不認識她。」

老天,事實上是我不想認帳啊!我可以不認嗎?可以嗎可以嗎?!

顧臨卻有點為難。她知道二爺天性涼薄,傻了以後雖然有點真性情…現在卻覺得似乎也涼薄如一。待她好些,不過是因為傻了以後都是她在伺候照顧罷了。

「…孩兒總是無辜的。」

她在想要不要強著二爺去看看,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離得遠遠萬般不沾手了,還這麼能賴,說真話她也煩了。

「我字也不是寫得挺好,工夫下得不夠。」顧臨轉了話題,有些歉意的說,「改明兒我幫你找本描紅本,慢慢學起吧。瓔哥兒,以後你還是得在外待人接物,一手字最少也得規整。」

古人很講究書法,這他倒是知道。所以二爺很順從的點點頭,「如果可以,幫我請個老師行不行?」

「待公爹閒了,我去請示。」能上進點,公爹也不會老對二爺吹鬍子瞪眼睛。

可惜這樣溫馨平和的時刻沒多長久,一幫和尚道士衝進梧桐院,還有個跳大神的神婆跳得挺歡。

這是在幹嘛?

呂嬤嬤慢慢的蹭進來,有些艱難的開口,說王姨娘難產了,推算起來是和少奶奶生肖相沖…這些和尚道士和神婆是來鎮邪祟的。

裝了這麼久的傻子,蹓蹓躂躂幾個月,二爺總算是把宅院內的一些門門道道搞得比較明白一點。不管是皇帝的宮院,還是大戶的宅院,跟什麼巫蠱有牽涉就是一個完蛋。

他也知道,這幾個月顧臨起早貪黑的照顧他,卻依舊住在梧桐院,他還在想該用什麼名堂把她拐回浩瀚軒一起住著…不同房也暫時無所謂,總不要她這麼辛苦的跑來跑去吧?一趟半個鐘頭欸!

看著那些亂對著顧臨揮桃木劍和金剛杵的神棍,他的怒氣終於徹底爆發了。還能更欺負人點不?!

「甜白!小五子!」他怒吼,「都給我滾進來,收拾你們奶奶的行李!立刻搬去浩瀚軒…要做法事是吧?往浩瀚軒去!地方大得多!」

他一把牽過顧臨的手,氣急敗壞的往前走。那兩個守院子的婆子要攔,一人挨了他一記窩心腳。好在他身虛體弱,沒把人踹出大傷。只是他這麼一個獅子吼,像是以前那個黑心毒辣的二爺回來了,能躲的就躲,可以倒地的也繼續裝死,不敢爬起來了。

「…瓔哥兒,婆母沒發話我不能搬院子啊!」顧臨急了。

「不是妳要搬,是我強迫妳搬!」

這下事情真的大條了。顧臨默想。王姨娘不管這關過不過得去,婆母非把她恨到骨髓裡去不可。

結果,二爺把她暫且安置在東廂房,等他把那個亂七八糟的書房處理了,就通通騰給她當書房和藥房。

那些神棍還在梧桐院裝神弄鬼,卻沒有膽子來浩瀚軒作亂。謝二爺可是個特別不講理的主…何況現在傻病好了。

當天晚上,王姨娘掙著命把個胖得離譜的男孩兒生下來了,自己卻沒熬過去。婆母一眼一眼的剜著她,冷冰冰的要她立刻記在自己名下。

一點都不意外啊,唉。婆婆寵溺到極點的二爺好了,她這個兒媳婦立刻顯得可有可無。可清醒過來的二爺,第一件事情就是護著兒媳婦,還是個剋死她孫子生母的攪家精,當婆婆的心裡怎麼會喜歡?

將管家大權交還都沒讓婆母高興一點點,挑刺挨訓是家常便飯。那個記在她名下的孩子,她連一眼都沒瞧見,婆母護得緊緊的。

顧臨料想婆母必有後招,卻不知道婆母的後招是朝著公爹吹枕頭風。

「妳說啥?把媳婦送去家廟?!」公爹的聲音高了不只八度,「兒子瘋傻的時候是誰照應著?妳還是妳外甥女兒?」

「那是她該做的!明明是個攪家精,孫子落地就沒了生母,不都她剋死的?瓔哥兒會遭那麼大的罪,一定也是因為她的命太硬…」

「行了!」謝尚書氣了個不輕,勉強平平氣,「我當妳沒說過這些瘋話。聽著,妳敢把這些瘋話往外說,或者對我再提一次…妳就去家廟清清心吧!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瓔哥兒落地沒送回老家!」

這段公案顧臨一點都不知道,過幾天公爹休沐在家,卻特別和藹可親的將她叫了去,很勉勵了她幾句,讓她摸不著頭緒。

看公爹的情緒還不錯,察言觀色之後,顧臨小心翼翼的提了提二爺雖說大好了,但連握筆寫字都不太行,雖說這個年紀開蒙有點不好意思,看能不能請個脾氣好點的先生教一教。

「…這是子瓔的意思?」謝尚書簡直要大驚失色了。他那除了壞事啥都不幹的兒子會有這主意?!

「媳婦書法不曾用功,不敢教壞二爺。二爺也覺得找個先生認真學學是好的。」

謝尚書沈默良久,感慨萬千。那兒子…他根本就完全絕望了,不然不會把嫡次子直接送回老家。但這一傷雖然丟盡臉面,但意外傳出家有義媳的名聲。

這是個重義尚氣的年代。誰不知道謝家二爺寵妾滅妻的鼎鼎大名啊?他是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這死小子就是跟他窩裡橫。好啦,這下命差點丟了吧,瘋了傻了吧?親家鬧上門要和離他都不好意思說不要,結果這個不言不語的兒媳卻不念舊惡,親力親為,全了夫婦恩義。

真照老妻那個糊塗見識,兒子一見好就把兒媳往家廟送…他成了什麼東西了?都察院的御史能饒他?親家能饒他?連皇上都饒不過他那才是大禍臨頭!

「只怕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謝尚書板著臉批了一句,「不過媳婦兒都肯為他想,說不得替他尋個嚴師。」

「公爹說得是,可二爺身子實在不太好,還在慢慢調理呢。能不能…請個寬和點的先生?」

謝尚書更感慨,「難為妳不忘舊惡,事事替他著想。」

那是你兒子,我不事事著想往好裡說,婆母已經恨個賊死了,再把還算明白人的公爹給得罪,給不給人活了?

心底嘀咕,臉上還是恭敬異常,「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夫妻一體,豈有舊惡之說?」

謝尚書真是太吃這套了,大悅。

退出上書房以後,顧臨揩了揩汗。當人兒媳,真是個精細活兒,勞心費力。今天她要燉個豬心湯吃吃,補心丹雖然好,到底是藥三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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