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三十七

瓔二爺還是趙國英的時候,就有一股執拗的牛脾氣,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當初他會跑去當職業軍人,並不是有保家衛國的崇高理想或愛國英雄主義者。而是很實際的,他的爸媽都是公務員,說起來收入穩定家境最少也該小康…可惜他爸媽都是萬中選一的爛好人,被騙是家常便飯,兄弟姊妹自顧不暇,他快連飯錢都湊不出來,何況學費…他不想辦法捧個摔不破的鐵飯碗不行了…


警察太複雜,他一條筋似的個性應付不來,所以他去當職業軍人了。

雖然只是為了鐵飯碗,但做啥都該幹到最好的執拗發作了,所以他才會進了海軍陸戰隊,還成了個拔尖兒的,什麼競賽都不會忘記把他拉出去,他也沒讓任何人失望過。

誰知道他會死於罕見得不能再罕見的火車出軌,更沒人知道他居然穿越了,還穿越到一個奧少年阿嬤體的下流紈褲身上。更慘的是,跟說好的不一樣,一穿過來,只會說國語,閩南語還停留在聽得懂說不輪轉的階段,就接受了大燕朝京城方言的洪水洗禮…一個字也沒聽懂,甚至一開始他都沒搞清楚自己穿了。

你想啊,眼睛一睜開,頭還痛得要命,沒看到護士小姐,反而是一堆穿得奇怪衣服的人圍著你嚷著鬼才聽得懂的話,還有人拿長長的針戳你…你不會驚慌?不會覺得被抓去某個奇怪的瘋人院?而且你要把針拔掉,其他的人還壓著你的胳臂腿,你不會恐懼?

他就是恐懼了,慌張了,才動手把人打趴,誰知道趴一個又來一個,直到撂倒了五個人,這些人才跑出去,給他點思考的時間和空間。

可頭痛得很,他腦袋只有一團亂麻,而且那些人跟豆腐似的,一碰就躺。對他來說應該只是熱身運動而已…可已經氣喘不休,累得有點虛脫了。看著古色古香的屋子,他還在想,會不會在台灣民俗村。

直到門咖擦的被鎖了大鎖,他推門推不開,驚慌更甚,拼命嚷了又嚷,誰也沒理他。他的牛脾氣終於被激發出來,開始砸東西了…這只能說是一種驚恐下的過度反應。

幸好他遇到御姐兒,這才開啟了能夠溝通的里程碑。坦白說,他讓顧臨照顧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搞懂了自己遭逢了小說裡最流行的穿越。

他常想,他有可能是史上最艱辛最倒楣的穿越者(男性)。真佩服那些前輩們,個個都是方言通,南腔北調一穿就懂,或者那麼剛好穿到說北京話的地方。他怎麼就沒這實力和運氣呢…?

而且這些前輩超淡定、超能適應穿越這個哲學糾纏著科學的無解題。一秒接受穿越,立刻文韜武略,並且迅速做出「失憶」這個百試百靈的方案…可憐他不但被當成瘋子傻子,連失憶都免了…話都不會講還指望有啥記憶?

若他不是個宅宅大法師,顧臨剛好是他最喜歡那種穩重從容冷靜的御姐…這日子早過不下去了。

但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他還是把話學會說了,而且極盡努力的尋找出路。歷經鍛刀差點讓全家跟著抄斬,火藥只會連誅九族後…他確定了這個尚書府公子只有一條路能走,也就拿出穿越都不能更改的執拗脾氣,要幹就幹到最好!

最少他還拿到一個倒數小三元--原因還是因為字太醜。

可他終究成了天下最難考的京畿秀才。

能夠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取得這樣的成就,可以說除了顧臨的照顧和指導,還得歸功於他那執拗到不行的好強牛脾氣。

等身體痊癒了,不再是以前那弱柳扶風春藥中毒的爛身子,他又為了「別人會我不能不會」的執拗,下盡苦功的希望能夠符合一個大燕朝文人的基本標準。

這有「男人的自尊你傷不起」的緣故,也有他親親老婆的刺激。

他親親老婆顧臨,自稱什麼都是皮毛…但這皮毛也太厚了,大概有城牆拐那麼厚吧?騎射師傅還不如御姐兒的因材施教。他讓騎射師傅教半天,勉強把弓拉了個半開,頭箭就種了地瓜…插在土裡。

師傅累,他更累。他不但累,而且很焦躁。

結果顧臨來一看,淡淡的要人換了把仕女軟弓,先學會怎麼把弓拉圓,才有機會射靶…當然弓輕如斯,靶就要近點,不過能夠射得中,總比種地瓜不傷自尊。

「儘容易,」顧臨依舊雲淡風輕,「現在你是不習慣。從半石弓開始,每日張弓空弦一百,習慣了,手筋開了,慢慢就能使一石弓。不過文人遊戲之筆,半石弓就夠了。」

沈默了一會兒,瓔二爺有氣無力的問,「妳能張多重的弓?」

顧臨沒說話,只令人取了一石弓來,張弦如滿月,舉重若輕,直中靶心,箭銳直入靶內。

「再重的,我也只能使到一石半。可準頭就會有點飄了…即使這麼近的靶,不怎麼射得中靶心。畢竟我也只學了點皮毛…還是監督著弟弟們學射摸一摸而已。」

瓔二爺發現,現在聽到顧臨說「儘容易」、「只學了點皮毛」,就會有深刻的無力感。

雖然說,顧臨和他最喜歡的御姐代表--龍之塔的亞美伊很相似。都是個性堅強武力超群,但本性又溫柔善良的大姊姊。但他實在沒想到武力如此超群會給他的壓力這麼大啊…

於是他執拗的牛脾氣又湧上來了,誓要成為大燕朝拔尖兒文武雙全的書生代表。他每天排得課程滿之又滿,比之前考童生時辛苦太多也累太多了。顧臨往往迫不得已的和他同房而居--瓔哥兒肉湯討著討著就睡著了,喊都喊不醒,睡得直打鼾。

只好讓甜白多取套被褥來,讓累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瓔哥兒睡在羅漢榻,她自格兒睡床。

雖然瓔哥兒醒來往往會懊悔自己怎麼睡得如此之死,一整個禽獸不如。但執拗的牛脾氣一發作起來,犀牛都拉不住。甚至他還考慮過,大燕朝年年考童生取秀才,但三年一舉,剛好在明年秋闈。他現在種種文人養成課程已經太滿,實在沒有時間專心備考了,還不如放棄,等下次舉考,那時他文人養成大業已成,字應該更有點功力了,考起來不更有把握?

顧臨沒說什麼。就她來說,瓔哥兒只要平安度日,不要再賣春藥和試圖私鍛軍械,已然太好。能從下流紈褲到現在半吊子文人秀才,已經驚天地泣鬼神了,舉人考與不考,其實毫無關係。她也不怎麼希罕舉人娘子的頭銜。

至於謝尚書,也並不反對。他還是那種覺得該把基礎打好,四書五經環環剝啄的古板人。瓔哥兒這個秀才,本來就考得偷機取巧,多幾年把基礎扎實也是好事。

只有琯哥兒接到信了,大大的反對。不但反對,還請假蹭附近農家的驢車回來。現在他終於有書僮了,上回他逃回書院,二哥就把小六子遣來照顧他的起居。

有書僮最方便的地方就是…可以派他回去把二哥請出來喝茶,不用怕回去就被硬留下塞個不正經的女人。

秋末了,瓔二爺的馬終於騎得有模有樣,用不著額外攜帶煞車。氣色紅潤身材挺拔的緩韁而近,加上那張俊逸的臉龐,真眼角一勾,儼然濁世佳公子--不太正經那種。

但看到小弟還是挺歡的,眼勾兒滿滿是開心,顯得有些憨厚的傻氣。琯哥兒高興是高興,但又覺得二哥這樣俊的臉老出現那種憨厚傻氣很不協調。

「怎麼突然跑來了?幹嘛不回家?這邊的茶難喝死了,喝過一次永遠不想再來…我家裡還留著明前等你一起喝呢…」

打斷了二哥滔滔不絕的關心,琯哥兒一把抓住他,「二哥,明年秋闈你一定要去考。」

「我?」瓔哥兒啼笑皆非,「咱們誰是誰,會不知道這秀才是怎麼來的…得了。我現在每天忙得很,再說舉人比秀才可難得多…倒是你該去考考看,我覺得你小子機會挺大的。」

琯哥兒沈默了一會兒,「二哥,明年我不考。但我會請假回來,這個舉人,我一定會幫你考上。」

「小五你瘋了?」瓔哥兒變色,他很知道這個弟弟小時候吃太多苦,所以勤學不倦。以前是不懂方法,雖然有點偷雞摸狗投機取巧,最少琯哥兒懂考試的方法了,加上他讀書夠紮實,這個舉人可說手到擒來。「明明考得上,為什麼…」

琯哥兒笑得有點苦,「…二哥,不是你明年要考舉人,四哥也是明年考。我當然知道,我可能考得上,而且名次很排前…二哥,不是我誇口,沒我幫忙,你這舉人當然不好考。四哥考不考得上…坦白講,懸!若只有我…十四歲的舉人…除了爹和你、嫂子,誰也不會饒過我。」

第一個饒不過他的,就是嫡母。說不定連老太爺和老太太都不會高興的…自己教養的珞哥兒榜上無名,卻是個庶子上位了…不會舒坦的。

而一試得舉卻是很少有的事情。

「所以我明年不考,但二哥,你一定要考上。三年後進試,不管怎樣你也得考上。因為那時候我會去考舉人…得靠哥哥了。那時我就十七歲,要娶媳婦兒過門。二哥,就算是三甲,咱們這種人家略略活動還是能外放當個縣令。弟弟我舉人是沒問題的…考完舉人,就能外放當教諭。在別的地方,爹是絕對不同意我就止步於此,可若和你調在同處就不一樣…」

琯哥兒偷偷去看過一次跟他定親的姑娘,是個甜甜糯糯的,像是飽滿剝殼荔枝似的小姑娘,總是帶著無憂無慮的笑容,細心的替弟弟擦嘴擦手。

身無功名都願意和他定親了,想來當個舉人教諭…她也不會抱怨吧?

嫂子說,妻子就是他今生最親的人,要攜手共度餘生。他想成親,真的很想。有個最親的人…像是二哥有二嫂。但他不想讓自己最親的人被嫡母折磨,失去一絲半點那種荔枝甜的笑容。

聽完琯哥兒的解釋和哀求,瓔哥兒想了很久。十三歲的小鬼就想那麼遠…真的是苦孩子早當家。掙扎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琯哥兒在他心底的份量重多了,這才讓他把對文人養成的執拗先擺在一旁。

他咕噥著,「只能說盡力…考不上我可不管。」

琯哥兒大大的鬆了口氣,信心滿滿的拍胸脯,「二哥放心,都交給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