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四十

讓顧臨無言的是,瓔哥兒走沒兩天,信就來了,厚敦敦的一大疊。

這人,就不是個省心的貨。不給人一刻安靜的。

她回信總是很簡短,只是常例的噓寒問暖,不多說什麼。但就算這樣,還是沒能阻止瓔哥兒的熱情,寫了一堆讓人面紅耳赤的話,她都得鎖在匣子裡,給人看到還得了。


連死過一回都改不了的紈褲本性,顧臨暗暗嘀咕著。又不是很遠,也不是很久。去了二十二天,寫了二十封信回來。甜白那群小丫頭只要看到小廝遞信進來,都會低頭悶笑。

都知道爺寵奶奶,倒沒想到比日日寫信還離譜的事情發生了…二爺和五爺掐著除夕回來吃團圓飯,二爺一見到少奶奶,完全不顧五爺和一干丫頭小廝都在一旁,一個猛然熊抱,他自己皮厚沒感覺,圍觀的旁人倒是羞得不得了,五爺都嚇跑了。

顧臨打了他兩下也沒讓他鬆手,倒是丫頭小廝竊笑著全退下了。顧臨發脾氣,卻只得到瓔哥兒兩句不清不楚的咕噥,還是死死抱著沒放。

「…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瓔哥兒很幽怨,幽怨得很委屈,「可妳一點都不想我,回信就那麼幾個字,我都會背了。」

很想叫他正經點,別胡鬧。也很想告訴他夫妻該相敬如賓,待之以禮。

可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覺得眼眶熱辣辣的,原本僵著的身子軟了下來,靜靜的伏在他懷裡,「…我想你的。」

有時候。

但瓔哥兒真的很好打發,傻得可愛。就這麼一句話,立刻眉開眼笑,沒有討肉湯吃,反而一遍遍溫柔的吻她的頭髮和額頭。

顧臨仰著頭,閉著眼睛,溫順的接受他輕柔的親暱。但鼻根越來越酸,得將頭抬高,眼淚才不會掉下來。

等有人高聲稟報,夫人遣人來請二爺和二少奶奶,瓔哥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鬆了手,「回來就先見過了,離吃晚飯還早呢,請什麼請…」

「瓔哥兒,百善孝為先。」顧臨低聲勸著。

「知道了。」瓔哥兒無精打采。他還真不耐煩應付那個便宜娘…何況還有個便宜兒子在那兒。

關他啥事啊?他什麼也沒做,都是前身造的孽,這娘這兒還不便宜?便宜到跳樓大拍賣了。

去了一看,嘿,果然他便宜娘又把便宜兒子抱出來獻寶了。

他老爹倒是跟這便宜娘和解了…沒辦法,本來冷戰了一段時間,偶遇津哥兒,結果這小娃娃笑得粲然陽光的對他清脆稚嫩的喊了一聲「賤人」。

再一次的,他被髮妻把孩子養歪的本事震驚了。

以前年紀還輕,正是事業心重的關鍵時刻,他又力奉男主外女主內的金科玉律。發現老二養得非常歪的時候,他只能把老四往老家一送。現在他的官途已達頂峰,國之重臣,年紀長了,閒暇的時間也比較多,現在總算有時間管家事了,哪能再眼睜睜的看著孫子往歪路去?

可夫人什麼時候都能糊塗,遇到爭寵問題就精明起來,說什麼也不讓謝尚書把親孫孫抱走。老爺對津哥兒上心呢,不利用親孫孫把老爺拴回來,更待何時?

所以謝尚書把夫人痛罵一頓後,和解了。可謝尚書願意回慈惠堂歇,卻不是為了夫人,而是為了好好教教牙牙學語的津哥兒。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謝尚書的苦心沒扔進水裡,好歹津哥兒改掉了說那兩個字的毛病,斗大的字認識不到一籮筐,卻很喜歡裝模作樣的陪著謝尚書一起看書。

有時候想想,謝尚書也覺得不應該。雖說長幼有序,可嫡庶有別。將來媳婦兒有了嫡子,這個庶長子雖然已記名,身分可尷尬了。他還親自教導,實在不應該。就算兒媳是個心寬的,可兒子傻了以後只認她不是?嫡子女早晚會有的。

為了這事,他躊躇許久,在瓔哥兒和琯哥兒跑去莊子苦讀時,他將兒媳叫來略略談了談。

「津哥兒就是嫡長,這沒什麼說的。」顧臨笑了笑,「謝公爹體恤兒媳,將來兒媳萬幸有兒,也只會是嫡次子。」

謝尚書不放心的追問了幾次。需知長幼有序,更何況這個隔肚皮的「嫡長」養在夫人膝下,和顧臨一點都不親。不但佔了「長」的名分,將來分家也是佔大頭的長房。

顧臨只是淡淡的回,「好男兒當白手起家成功立業。祖產多寡,只是對先人的念想,追憶先人不易所用。」她謙恭微笑,「媳若有兒,願如公爹般凡事靠己,當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謝尚書默然。顧家好生善教女,教出這樣從容大度的女兒來。

只是他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彆扭。就算記了名,就他這個講究禮法的老學究來說,庶畢竟就是庶,他這一支讓庶子承家,怎麼說都不舒服。

「妳和瓔哥兒都還年輕。」謝尚書擺擺手,「此事將來再議。但眼前實在顧不得,不得不由我親自教導津哥兒…」

顧臨打斷他的話,歉意一笑,「這是津哥兒的福氣,也是兒媳的福氣。」

這兒媳太賢慧,其實也是棘手事啊。謝尚書感慨,讓她先回了。

其實這跟賢不賢慧沒什麼關係。顧臨默默的想。她是顧家的女兒,謝家的兒媳。在祖母教養之前她就明白一件事情:家族利益遠高過個人利益。

須知能錦衣玉食,都是拜家族興旺所賜,金貴的少爺小姐,其實根本毫無寸功。享受了奢華舒適的生活,就要追本溯源,把家族放在一切之前。

爭這個嫡庶長幼,只是家族敗壞的根本。老太爺和公爹兩代為官才打下眼前這大好基業,勉強讓顧家擠入世家譜的中品。若將來為了什麼嫡庶長幼打官司,那就白瞎了這兩代人的一生心血了。

雖然祖母有時候也會惆悵,說把她教得太好,反而不好了。但她覺得世事碌碌,真沒什麼值得去爭的。

她若是男兒,就不屑盯著祖業當米蟲,為商為宦,也要打下自己的前程和家業。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這才不負大好男兒的一生。

很可惜,她是個女身。但她若有兒子,就會這樣教。咱們決不當靠爺靠娘的米蟲。

津哥兒清脆而正確的喊了所有的人,反而對他親爹和嫡母有些膽怯。過了年津哥兒就兩歲了,正是半懂半不懂的時候。他被祖母和一群姨娘溺愛非常,但凡事太過總是會膩味的,又是這麼一個脾氣有點拗的小朋友。

所以他特別喜歡待他寬嚴有度的祖父,什麼事情都想學祖父的樣兒,格外的親近。但是他祖母說了許多嫡母的不好,對親爹也嘖有煩言。他雖然聽不太懂,卻也記了下來,將他們倆打上一個「不要親近」的印記。

又不太見得著面,多了幾許陌生。

但是嫡母卻很親切溫柔,輕聲喊了他的名字。這年紀的孩子可能半懂半不懂,但也能敏感的察言觀色,所以笑顏逐開的喊了母親,然後又怯怯的喊了父親。

顧臨微笑著點點頭,又暗暗捅了捅瓔二爺的腰。

其實吧,他雖然挺排斥背上這個便宜兒子,讓他戴了頂不知道算不算綠的帽子。但他畢竟是個軟心腸的童真大法師,一個這樣小小粉嘟嘟的小朋友對他喊,雖然沒有正太控,心也軟了一截。

可別說當爸爸,連當叔叔和舅舅,他都很少見到自己的侄子和外甥女,更沒跟這麼大點兒的孩子相處的機會。

所以他顯得手足無措,傻裡傻氣的搔了搔頭,勉強「噯」了一聲當回答了。

這讓津哥兒膽子大起來,先是伸手給顧臨抱,過了會兒,又爬到可憐的童真大法師身上,後來再也不肯讓奶娘抱去旁邊伺候吃團圓飯,硬賴在他便宜爹的膝上,由著嫡母佈菜給他們爺倆吃。

瓔哥兒心情複雜,真的很複雜。小正太粉嫩可人疼,這是真的。但他連肉都還沒吃過,就已經出人命了--小正太一名,靈魂綁定,不可丟棄。

最重要的是還附贈一個虎視眈眈、蠻不講理的小正太祖母。這個更慘,除了等裝備耐久度自行磨損為零,連按DELETE的機會都沒有。

人生穿越更滄桑啊更滄桑。還不能讀檔重來…早個幾年的檔也好啊!真是太令人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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