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貓(十二)

暑氣漸盛,夏天漸漸酷熱了起來。

正值穆棉的生日,幾乎跨進四十歲的她,有著似愁似喜的感慨。

芳華將逝。在三十九歲的這一年,看不出來年紀的她,卻有著反常的嬌嫩。她自己明白,就像繁花將謝的前刻,總會有著讓人驚艷的豐美盛極,過了這一刻,飄零若雪,無法停息。

凋零在即。卻在凋零前,能夠為至勤美上最後一段歲月,心底不知是苦是甜。

過完這一年,至勤就得當兵去。等兩年一過,年逾四十的她,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


這種凄艷的墜落幻覺,卻讓她分外溫柔多感,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發,會讓她的病情一發不可收拾,便要她寫日記抒發。

「我不知道要寫什麼。」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筆,終於放棄了。

「為什麼一定要寫在本子裡?治療上的需要?」翻開穆棉的日記本,只有些斷句和塗鴉。

「沒有。只是大夫怕我閒得發神經。」

「怎麼不用電腦寫?我看妳用電腦運指如飛。」至勤正在抱著自己電腦頭痛,教授要他們交的小說作業,大綱才打了一半多一點點而已。

電腦。這是個好主意。長久以來,穆棉習慣對著電腦螢幕構思,果然一到電腦螢幕前,行雲流水般,將生活的點點滴滴,毫無罣礙的打出來。

寫得興起,連至勤的小說都替他寫好,讓他能交差。

成績下來,至勤面孔蒼白。

「怎麼了?」穆棉也著了慌,「不及格?」

「不。教授把文章交到大專組比賽了。」

阿?

雖然只得了個沒獎金的佳作,至勤已經嚇得不敢讓穆棉替他寫作業。

「穆棉是什麼都會的。」至勤的崇拜非常單純而直接。

她笑。寫了一輩子的廣告文案和企劃書,她沒想過自己會寫作。將日記印下來,因為大夫希望看看穆棉的日記,她也應允了。

一疊厚厚的日記,裝在牛皮紙袋裡。

「大夫,若是想午睡,這袋日記可以當枕頭,」穆棉笑著說,「平常不想睡的時候,拿來靠著後腰,可以減輕背痛。」

也寫作的醫生笑了起來。在午睡的時刻,他真的拿起來看了第一篇,然後第二篇。

門診不得已的打斷了他的閱讀,一到下班,他連家都來不及回,坐在裡車子裡,專心的看著,等眼前一片模糊,發現天地已然昏暗。

心裡填著滿滿的滋味。不知道是應該感動,還是痛哭一場。

「沒想到,穆棉的文筆這麼好。」他衷心的讚美,穆棉卻只是笑,「大夫,不用誇獎我,這種治療,對我沒效。」

大夫搖搖頭。門診結束的時候,問她能不能給別的人看。

穆棉偏著頭想了一下。當中大多只是描述憂鬱症來襲的狀態,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心情垃圾。老實說,她不太在乎。

急著回家的她,向大夫點點頭。

一開門,至勤笑咪咪的拿著機票過來,「生日快樂。」

「我的生日早過了。」穆棉也笑,至勤勤勉的做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給她,每一朵都是親手做的。

「我知道咩,這叫借題發揮。我答應要帶妳去綠島玩的。」他的眼睛清亮,成熟只是臉龐和漸漸強健的身體,瞳孔還是如嬰孩般有著交界的淺藍色。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諾。久得穆棉幾乎要忘記的承諾。

「你還記得阿?」

他輕笑著,「只要是跟穆棉有關的事情,我通通記得阿。」

包括好事壞事?

當中或有風雨,或有狂浪海深。輕輕的握著他綿軟的手掌,想著這個孩子在外面的許多傳聞。在至勤不知道的時刻,許許多多穆棉不知情的女孩子上門來挑釁。

這些女孩子…青春在她們的臉上標誌著高貴的驕傲。肢體修長,身影輕靈,她們用著直接的話語,或懇求,或恐嚇,或冷靜的解析當中弊端。

甚至包含長得極好的男孩子。

我該怎麼反應?微微的悲酸中,居然有種隱隱的苦澀驕傲。

至勤,本來可以有很多其他選擇的。但是,現在,他屬於我。

他是…愛我的吧?

擁住他,眼淚滲進了他的襯衫。

「怎了?」他有點惶恐,「是不是坐小飛機害怕?我們可以改坐船。」

「又不是害怕跟悲傷才會哭。」她勉強忍住眼淚,用濃濃的鼻音說。

「小孩子似的。」至勤咕噥著,這種硬裝大人的口吻,逗得穆棉破涕而笑。

硬在密不透風的工作行程中排出假期,不管老闆的暴跳如雷。

「我看他好像不太高興。」來接她下班的至勤回望著還在冒煙的老闆。

「小孩子似的。」至勤咕噥著,這種硬裝大人的口吻,逗得穆棉破涕而笑。

硬在密不透風的工作行程中排出假期,不管老闆的暴跳如雷。

「我看他好像不太高興。」來接她下班的至勤回望著還在冒煙的老闆。

「別鬧了。我在這個公司工作了二十六年。老闆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叫我上吊,我不敢跳樓。累積二十幾年的公假,居然不准我七天?」

至勤笑著抱住她。

「喂,電梯裡有攝影機,樓下警衛看得到唷。」穆棉擰擰他的鼻子。

「我們等等要記得跟他們收費。」就在電梯裡吻了穆棉。

不顧大樓警衛眼睛瞪得像牛眼,兩個人手牽手逃命似的跑出大樓,不曉得笑什麼的喘不過氣。

就要去綠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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