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狩獵者 之八(三)

剛到選手村沒多久,boss就接到行政命令。所有入選複賽的冥府公務員,都得參加晚上的晚會,並且在三天後參與短期集訓。

「什麼晚會…無聊。」boss一臉鄙夷,有氣無力的喊,「長生,晚上讓妳見見我老爸。」

啊?我瞠目了。「冥府的晚會…為什麼會見到你老爸?」他老爸不是妖族的人嗎?

「哼。」boss輕笑一聲,「因為他無聊。」

基本上,boss完全無視行政命令中要求穿著禮服的要求,還是打扮得像個少年士兵,我也默默打消了去選購行頭的打算,依舊是一身寒酸的黑洋裝,跟在他背後去了。


果然是個無聊的晚會。不管在擂台上打得如何頭破血流咬牙切齒,到這個高貴又有氣質的晚宴中,人人都故作風度和斯文輕聲細語的交談。我們附近那群,正在談唐宋八大家,我只能低頭抿了口清風釀(鬼魄專屬飲料)掩飾一下。

因為那個彪形大漢滔滔不絕的內容,是半年前我親手寫在某個冥府官方生活討論區的謬論。

沒想到會親眼目睹自己的文章被剽竊,還抄襲的錯誤百出,頗有喜感。

Boss大概也發覺了,只「嗤」了一聲,扶著我的手肘,往前走了些。「離遠點,」他嘴巴很毒的說,「被傳染笨蛋的話,會加速大腦腐敗。」

我艱難的嚥下嗓子裡的清風釀,沒噴在他臉上。被他毒舌荼毒的時候,我都暴跳如雷,但他荼毒別人的時候,我卻要小心不要嗆死,而且腹肌有運動過度的嫌疑,還得不斷擦淚花。

因為boss的嘴又毒辣又犀利又爆笑,這個無聊的晚會變得非常有趣。

就在我差點忘記今晚的重點時,一個侍者靠近boss,非常恭敬而小心翼翼的低聲說了幾句,他一臉無所謂的點點頭。

「走了,長生。」他聳肩,戴上棒球帽,「讓妳見見我老爸。」

穿過皇堂華麗的大會廳,垂著厚重法術絲幔的簾幕後,是大人物們的雅座。規模可比一個會議室了。

一個高而瘦的男子,寬袍大袖,站在窗邊,凝望著陰山之北難晴的陰暗天空沈思。

Boss雙手插在口袋裡,站了一個不怎麼正經的三七步。抬起棒球帽下的臉,懶洋洋的問,「姬先生,找我?」

那位「姬先生」轉過身來,我緩緩張大眼睛。

我想過很多次,boss的老爸長什麼樣子的。我想,既然是龍神燭龍的二十八代嫡孫,很可能就像大會城所見的龍或蛟的高手們一樣,慨然若燕地男兒,兼有之王族貴氣和驕傲。更可能像灼珪他們帥氣漂亮,英俊挺拔。

但姬先生卻不是的。外貌年輕,自不消說,並不難看,但也就清秀文弱罷了。真正讓我驚嚇的是,他和boss,真是像得不得了,宛如同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雙生兄弟。

灼璣的出色,是因為他那貓樣氣質的慵懶和凌厲,相違背又相輔相成,從那種少年似的容貌裡透出強烈的吸引;姬先生則是深沈淡漠,骨子裡透出高潔而目下無塵的淡淡孤僻。絕對不會有人把他們搞混。

但他們的容貌,的確是非常相像的。說是父子,也絕對沒有人不相信。

負著手,姬先生淡淡的說,「把帽子拿掉。」

Boss輕笑一聲,連手都沒拿出口袋,動也沒動。

姬先生的劍眉緩緩聚攏,這才看到跟在boss後面的我。他的目光宛如實質的銳劍,讓他刺得我心底直發寒氣…鬼氣萎縮,隱隱約約,體表滾著艷青的薄火.

Boss突然往前一擋,雙足與肩同寬,遮住了姬先生的視線,艷青薄火才無聲息的自動熄滅。

「她是誰?」姬先生冰冷的聲音響起。

「我的女秘書。」boss聳肩,「她見過了老媽和兩個弟弟。雖然不想,不過還是得帶她來見見你。」頓了一頓,他輕笑一聲,「是太爺還睡著,等太爺醒了,我特地帶她去拜見太爺就是。」

「姬灼璣!」姬先生暴怒的吼,打破他的矜持淡漠。

「姬先生,我叫呼延灼璣,請不要喊錯。」他懶懶散散的笑,「咱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你不就是這樣要求?」他轉身,拍我的肩膀,「走啦,長生。我突然很想喝冰牛奶。」

「灼璣,」姬先生喊住他,皺緊眉,「我們就不能好好的談一談嗎?」

「走了,長生。發啥愣啊?」他推著我的背,往外走去。

「你自毀前途的娶鬼妻,我絕對不同意!」

Boss站住了。他回頭看著裂開淡漠驕傲外殼,氣急敗壞的生父,說…

「哈哈哈。」

聲音沒有絲毫歡意,卻充滿譏諷。他就拽著我的胳臂,離開了那個雅座。

走得很急,很快,沒多久我們就出了大會廳。為了取靜,舉辦晚會的大會廳在大賽城的邊陲地帶。走出來以後,從大會廳的熱烈,頓然走入灰暗孤冷的荒涼中。

難得的,總是灰暗陰沈的陰山之北,居然有孤月黯淡當空。

他放開我的胳臂,緩緩的在前面走著,往著選手村旅館的方向。我也默默的跟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boss突然開口,「我跟他,長得很像吧?」

「…嗯。」

「但不只是臉長得很像,連個性都是一樣的…涼薄、不負責任。」他語聲漸輕,像是自言自語,「我很涼薄,只是機械似的扛起責任。」

「不是。」我忍住哽咽。

他停下腳步,遙望著黯淡殘月。「…長生,我害怕。」他轉身,我頭回看到他露出脆弱惶恐的神情,「我真的害怕,會不會變得跟他一樣。」

我難過,很難過。那樣不在乎懶洋洋的Boss,耍流氓比吃飯還容易的灼璣,露出這樣惶恐的神情,把他掩蓋得那麼深的脆弱心病,顯現給我看。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那麼不坦白,那麼彆扭。

他害怕自己。

「…我們簽過合約,boss。」我小小聲的說,卻沒忍住眼淚,啜泣著,「我、我們…槓掉違約金,好、好不好?就、就算存夠違約金,也、也不能解約…好不好?好不好?」

淚眼模糊中,他笑了笑,按著我的頭,「長生,厲鬼是不哭的。妳怎麼…就教不會啊?」

「我、我…好不好?嗚…」我很想說,很多話想說,但被嗚咽切割得破破碎碎。

「好。」他輕輕扶著我的背,往前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