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咒師 第五部 第二章(四)

天濛濛的亮了起來。但春末的清晨常常有霧,在牛奶似的霧中,出現了新嫩的綠。

他被觸動了心靈,深深吸了一口乾淨得幾乎令人疼痛的空氣。

是…是很像。很像羅紗臨終幻夢的田園。說不定每個平凡度日的農家,都藏著羅紗的渴望。


他隔著一小段距離,遲遲不向前。他在等,等著眼睛裡打轉的淚花乾涸,他才有勇氣往前。

等心情略略平復,霧也開始散了。他發動小綿羊,朝著嫩綠騎去…

的確,是很美麗的田園,或者說,曾經是美麗的田園。

他看到的嫩綠只剩下一點點田埂,和沒有挖淨的秧田。看殘留的田埂和灌溉溝渠,應該曾經是個遼闊的稻田,或許還有農舍。因為他還看到一片頹圮的牆壁,底下有個半毀的灶。

他有些訝異。但他不知道他已經進入嘉義縣內一個偏僻的小山谷。這山谷讓大山溫柔的環抱,卻大約有十畝左右的良田可以耕種。過去的確是蓊鬱的稻田,但現在,在霧氣散去的時候,赤裸裸的露出它的傷痕累累。

在這片原本翠綠的土地上,座落著簇新的廟宇。這大概是明峰見過最醜陋的建築物,只有魔界的聖后之都可以相媲美。

方方正正的像是公寓一樣,蓋著不倫不類的水泥琉璃瓦,和更不知所云的水泥塑造龍雕欄杆,水泥塑造雕牆,盤著水泥死龍的龍柱。

他明白,他也知道,這種廟宇風格在這小島很常見,甚至蔚為主流。就跟道釋合一,菩薩和仙尊排排坐一樣普及。但那些不怎麼好看、也不甚正統的寺廟,卻有種虔誠的土味,一種親切的粗陋和單純。

這棟醜陋的廟宇規模大得多了。但他感受不到那種單純,有種恐懼、陰沈,漂蕩在嗆人的檀香中。更妙的是,這廟宇朝著鬼門,連香爐、天門的擺設都屬陰,一切安置都不對,亂七八糟的。

明峰生於道門世家,祖上嚴訓,不許以此維生。他的爸爸和叔伯雖然是裡世界有名的道門大師,但各有營生。他祖父務農,爸爸開著毛筆店,雇著人看;叔伯有的是公務員,有的經營著小小的公司。

雖然也接當權送來的案子,卻很客氣冷淡的保持距離,婉拒所有的收買。不然要像崇家般顯貴,又有何難?但家風如此,明峰耳濡目染,也對權勢富貴一逕淡泊。雖然他在家的咒學得很差勁,但堪輿祓禊,這類基本功可一點都不馬虎。

很糟糕。若是一點都不懂,胡亂擺置,那反而沒什麼妨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這廟宇弄成這部田地,恐怕比百年大墓還陰。

這真奇怪。

他在廟前停了好一會兒,一車車遊覽車載來大量的人群,沈默的旅客下車,但著不安、惶惑,甚至是迷惘的走進廟中。

撇開天界的掌控不說,「信仰」本身是種堅固而強悍的咒。信仰是種對神明的信心,即使不是真的神明。但信徒懷著這種堅定信念,往往可以因為心裡浮現的神靈,熬過最淒慘的難關。

與其說人類需要信仰神明,不如說人類需要「信仰」這樣的倚靠,只是解釋成神明。

但這些信徒卻沒有堅定信仰中的安然、無畏,反而有種不安的氣瀰漫著,像是恐怖。

這真的很奇怪。

停好了機車,他背著行李走進廟宇。年輕的僧侶看見他,笑吟吟的前來招呼:「施主哪裡來?來解運,還是來問前途?」

「呃…」明峰搔了搔頭,「我路過,順便來看看。」

「歡迎歡迎,這一定是菩薩的保佑,讓您離開迷津,走向光明大道。您先請坐,小僧為您看茶。」

年輕僧侶拿了張傳單給他,說了聲阿彌陀佛就先離開。

明峰坐下來,看著手裡的傳單。

「【正財運動】 已經起跑了!!…」

這張傳單落落長寫了一大堆,痛批有頭有臉的宗教名人。責備他們是末法邪師,錢都不知道用到哪去,巴拉拉沒完沒了,順便罵政府無能之類的。

最後卻讓明峰啼笑皆非,「莊圓師父呼籲『正財運動』!請勿再將錢財奉獻於各『末法邪師』助其造業,自己亦造作惡業!讓這世界因此恢復它原本的清靜面貌!」

說來說去,就是希望香油錢別落到那些大師手上,都落到莊圓師父這兒就對了,這樣才是「正財」!

難怪這個醜成這樣的廟宇規模這麼大。

年輕僧侶滿臉堆笑的端了茶來,明峰著實渴了,端起來…長期被妖異糾纏的他,還沒沾唇就放下茶杯。

「抱歉,我忘記說,我不喝茶葉。」明峰笑了笑,將茶杯推遠些。

僧侶臉孔變了變,還是滿臉笑容,「是小僧沒問清楚,我換杯開水。」

「不用忙,我不渴。」

僧侶有些狐疑的看看他,還是笑著問,「傳單可看了沒?說起來佛法精深,一張紙是說不盡的。這些末法邪師,真是萬死難辭!不若師尊莊圓師父慈悲為懷,以天下為己任…財貨乃是煩惱的根源…捨身外財,保萬世福!施主姓名八字?小僧略通命理,為施主免費卜算,如何?」

明峰忍不住噗嗤一聲。他去紅十字會唸書,正統家學沒學到什麼,倒是泡了好幾年的大圖書館。有陣子還拿「邪教」寫過論文。邪教往往根源於正統宗教,表面看並無異樣,但行為如出一轍,甚至和異族掛鉤。

沒想到千山萬水的,回到家鄉,行為運作居然沒有大改,也算是奇妙的事情。

「得了,加味茶、洗腦,都免了。」明峰直接戳破他,「你們老大是誰?我只是好奇,見他一面就算了事。你不用我的姓名八字當引子,我也不會入你們的甕。只是單純覺得這地點不太吉祥而已,我跟你們老大提一提就算了,不會礙你們的財路。」

年輕僧侶勃然大怒,「你是哪家無恥報社派來的?我們可是登記有案的寺廟,你想亂寫些什麼?師弟、師弟!又有無恥記者來了,快把他請走!」

衝進來幾個大漢,滿臉橫肉。說是和尚,還不如說是黑道份子。「快走!沒什麼好寫的!擄袖拶臂,頗有幹架的架式。

比起人狼威勢如何?明峰有點厭煩。「不然跟你們主持說吧,說我是紅十字會的,看他怎麼說…」

「沒什麼好說的!」橫肉和尚吆喝著,「那幾個女人是自殺,前世沒燒好香才有這種劫!跟我們什麼關係?滾滾滾…」

唉啊…鬧出人命了?明峰沈下了臉。正一觸即發的時候…

「師弟,別動他。」一個瘦瘦高高的僧侶走了出來,冷冷淡淡的瞧了眾人一眼,這些凶神惡煞似的和尚嚇得立刻低頭顫抖,「師父要見他。」

明峰攤了攤手,跟在那個瘦高僧侶後面,走進了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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