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君 之三十二

阿史那會在校院扎根,可以說是李教官計謀百出的使勁挖坑才得了他一個盡忠竭力。但效命歸效命,阿史那並不是不悶不怒的。雖然說這起緋聞論理不痛不癢,但能讓泰然淡定的李教官窘得奪門而逃,可謂之從來沒有過的「大捷」。

但註定的多事之冬,卻沒有讓他多高興幾天,才進臘月,日日都是大雪紛飛,不到十日就災情頻傳,許多民居被積雪壓垮,六屯的衛星村落也災難連連。但想賑災都很困難,騎馬出去都半埋馬身辛苦跋涉於雪地,人行更是幾乎要沒頂。


再也顧不得逗李瑞,阿史那匆匆忙忙的外出偵查,李瑞埋頭救災。一直到除夕,阿史那才疲憊的回來。

大雪已經停了,不再冷得那麼厲害。沒返家過年的學員集合在一起熱鬧的圍爐,卻沒看到李瑞。

二十幾天都在雪中跋涉,他覺得自己都發出餿味了。說起來,都是讓李瑞慣的。她這個人的潔癖是從裡到外,完全沒得救。校院就有公共浴室,強迫每個學員最少三天要洗一次澡,五天要洗一次頭。

公共浴室極大,分男浴女浴。連怎麼洗都有規定…在大浴池外沖洗乾淨了,才能進去大浴池浸泡。熱水每天晚上供應兩個時辰,用的是石炭(煤)。在這方面,向來節儉到接近吝嗇的李瑞,倒是敗家得令人觸目驚心。

但泡浴池,真的會上癮。每到飯後,幾乎人人都抱著衣服往公共浴池衝,連他都被慣得極壞。

像現在,他回到校院,第一件事情不是吃飯,而是趁著水還是熱的時候,趕緊去洗掉累積二十幾天的旅塵和疲憊。

等泡個痛快又打理清爽了,他才去廚房摸了一大碗的餃子,施施然的去找二十多天沒見的李瑞。

過年的時候,她從來不列席,怕拘了學員和下屬的興致。果然,她待在自己房間裡的炕上,正在埋頭寫字。只穿了一身窄袖直綴,頭髮半乾不溼的拖在背後。這麼冷的天,窗戶還開了半扇。

唔,冷倒是不怕,就怕氣悶。這種性子,是哪裡是能拘束的。

燭光閃爍,將她玉白的臉龐染上薄薄的暈色,臉上兩痕刺青像是蜿蜒的青火。咬著唇,專心一致的書寫。阿史那沒有驚動她,倚在門簾邊,靜靜的吃著餃子。

「回來了?」等李瑞停筆,她好脾氣的微笑,「雪深不?」

「雪實了,沒臘初那麼鬆軟,反倒好走多了。」阿史那回答,瞥了眼她桌上堆著的那堆亂七八糟,他濃眉一皺,「幽冀雪災較深,北蠻那邊反倒好些。天時是朝廷的事情,這天下姓慕容又不姓李,妳巴巴的去上什麼奏折?誰關心呢?」

李瑞依舊苦笑,「…天時不對勁。我問過老農,跟幾十年前大雪災的前兆相彷彿…我該盡邊臣的責任。」

「皇帝領情嗎?」阿史那冷哼,「被宰相扣下還是運氣好,皇帝看了才是給妳自己招災。你們燕人一堆彎彎繞繞,能加的罪名多的很,還怕加不到妳頭上?」

她笑了起來,「是啊,苦幹實幹,撤職查辦。」

阿史那還想了一下才懂,跟著笑,「說法倒新鮮…知道還上什麼鬼奏摺?」

李瑞但笑不語,輕撫著墨跡方乾的奏摺,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阿史那,我放你自由,幫你掛個良民籍吧?」

他沈下了臉,瞳孔黑幽幽的,「…良民籍?」

「良民可耕種經商,身分自由,官府也肯發路引。」李瑞頓了頓,「我知道你是突厥勇士,一諾千金。我只求你不要給北蠻子賣命,其他你可自便。」

阿史那瞇細了眼睛,「…出了什麼事?」

李瑞深深吸了口氣,「梁恆…我前夫,留任樞密府。他和不久前回京的何進是總角之交…他們倆聯合起來參了我一本。」

她笑容轉苦澀,「說我跋扈挾軍自重,把校院當成自家私兵,隨意調用學生…聽說,皇帝沒想治我的罪,但是校院大約要廢除了…」

「反正自斷手腳的皇帝,她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阿史那臉一板,「但我不當蠢物的『良民』。比起那個蠢皇帝,我寧願給妳當奴隸。」

但他這話,卻把李瑞說哭了,讓他大驚失色,慌得手足無措。

「不干你事…」李瑞擺了擺手,抽了條巾帕摀住臉,「這校院一磚一瓦…幾年基業…我心底…難受…」

阿史那和李瑞相識好些年,浴血馳援、鬥嘴逞舌,不管怎麼樣的艱困,也不曾看她哭過。她堅毅到已經讓阿史那常常忘記她是女人。

現在,這個堅若磐石的燕侯君,六屯軍庶仰若父母,門生遍撒邊關諸軍的李教官,現在卻哭得一整個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殺人放哨陣前殺得陣後謀士、精通數國語言的黑鴟阿史那,偏偏就沒修到哄女人這門艱深課程,更何況對象還是卓爾不凡的大燕女侯爵。乾巴巴的勸了兩句,發現一點用處也沒有,束手無策的他,奔往酒窖,硬是搶了幾大罈酒跑回李瑞的居處,小心翼翼的關門閉戶,因為那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李教官還在漫淚巾幗帕。

雖然不會哄女人,但阿史那想得很明白。六屯如此犀利鋒銳,團結無間,是因為有堅毅的李教官燕侯大人當著脊梁骨。讓人知道李教官大放悲聲,這可是動搖軍心。

一開始,阿史那想得很簡單,他不會哄人,酒卻最能哄人。灌到趴下睡死,天亮只會宿醉,也就忘了要失態了。

沒料到的是,外表文弱秀氣的李瑞,酒量跟他這個胡兒黑鴟居然不相上下,酒品還很不好,越喝越哭,倒把他自己的國仇家恨、身世飄零也勾了上來,堂堂七尺突厥好漢子,也喝紅了眼眶。

最後真沒搞清楚是他先抱著李瑞安慰,還是李瑞滾到他懷裡哭,也沒搞清楚是誰先動手,醉得稀裡嘩啦卻沒醉到趴下,卻糊裡糊塗的互相把對方給辦了…

等天亮被鞭炮聲驚醒,兩個人面面相覷的大驚失色,李瑞的嘴唇都白了,阿史那的手僵在李瑞渾圓的屁股上…兩個人身上除了蓋了床被子,連根紗都沒沾,真正的「袒裎相見」。

不知道相互僵了多久,李瑞清了清嗓子,沙啞的說,「對不住…是我酒後失德…」

阿史那的臉色大變,羞惱、氣憤、貪戀、受挫…等等情緒糾結成一團,最後一言不發的起身,撿起掉得到處都是的衣服,慢吞吞的穿好,摔了門就走了。

拎起自己被撕成布條的中衣,李瑞心底說不出什麼滋味,有點哭笑不得,有點懊惱。但凡說酒後亂性的人淨是鬼扯淡,真醉到不行又怎麼能行啥事?醉是大醉,但她心底還是有那麼點清醒…

最壞的是,她沒有抗拒,只是阿史那急了點。

可怎麼辦呢?都把對方給辦了,以後倚仗他的地方還多,要怎麼相處…這是個難題。

但她從殺人滅口到兩忘江湖都整個想過一遍,還是沒有結論。最後她只能悶悶的翻出娘親遠從江南捎來的避子湯,自己看著爐火熬藥。

當初收到時還啼笑皆非,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她那娘親真是高瞻遠矚。李瑞悶悶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