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遊III 第一章(三)

的確,和泰逢比起來,此界創世者有太多干預的痕跡…甚至是暴虐的對待此界生靈。

在這種殘虐的影響下,此界文明的發展顯得特別乖戾,充滿毀滅的氣味。「神明」的面貌一直都很殘酷,甚至有噬神分食神體這樣報復性的初民傳統。


混亂而緊張,簡直是一種瘋狂的交互憎恨。一直到社會文明漸漸成熟,才將這種乖戾掩藏起來。

回顧這異界的歷史,真令人捏把冷汗。不管是表裡世界,都充滿狂躁的衝突。這樣的世界居然可以維繫到現在,甚至超越創世者的黑暗劇本(或說抹殺),完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種掩蓋在狂躁之下的沈默堅韌,讓她不得不佩服起來。

「我懂了。」鄭劾慢慢的說,「妳想要用這樣交叉比對,描繪出創世者最可能的面貌…或者身分。」他搖頭笑起來,「但這都是假設。」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瀲灩聳聳肩,「沒有假設,就沒有方向可以求證。」

「噢,」鄭劾也開始有興趣了,「那妳得到比較合理的假設了嗎?」

「首先,我確定此界創世者是來自歐姆的修道者。」瀲灩說著,「從他和泰逢的行事風格相比較,看似無情的泰逢,卻屬於父母似的忍心,放手讓子女去行自己的人生。」

「此界那王八蛋則像是把這界生靈當作玩具。」鄭劾補充。

瀲灩贊同的點點頭,「或者是實驗株。」

一種輕悄模糊的陰影掠過鄭劾的心底,但仔細去想卻毫無痕跡,捉摸不住。

看他沈吟,瀲灩繼續說明,「其實我會做這樣的交叉比對,主要是因為一篇短篇小說。這小說的作者我不知道是誰,之前我們不是去買了一堆舊書?這是夾在當中的一個剪貼簿裡。

「這是個科幻短篇小說。說在與外星人交流的未來,男主角買了一個珍奇的蟲箱。這種『蟲』有粗淺的社會和文明,可以像是養螞蟻一樣養著,觀察他們自然發生的結盟和戰爭。飼主用雷射光將自己的影像打在蟲箱上空,蟲們就會認為那是上帝,並且塑造上帝的雕像。

「一開始,男主角很盡責的扮演上帝的角色,給予食物,調整適當的溫溼度。但日子久了,他也膩了。於是開始虐待這些蟲們,降下許多天災人禍--酷熱或嚴寒、斷絕糧食,扔進毒蜘蛛或蜥蜴,朝蟲箱灌水等等…蟲們也將他的雕像,雕得宛如惡魔。」

瀲灩說得起勁,沒留神鄭劾的臉孔越來越蒼白。

「後來…」

「不用說了,我知道。」鄭劾一把抓住她的胳臂,「那些蟲子蛻變,殺了男主角。」

「你怎麼知道?」瀲灩驚愕,他懶得看書,碰都沒碰過那堆他說是蚯蚓字的法文書。

「別裝了瀲灩,妳怎麼知道的?」鄭劾追問,「別瞎改跟托辭了。消息明明是封鎖的…妳怎麼會知道『火蛇事件』?」

瀲灩的表情迷惑起來,「…什麼?什麼火蛇事件?」

鄭劾問了又問,發現瀲灩的確毫不知情,這才疲倦的抹抹臉。「…這算是我做過最難受的事情。」靜默片刻,「妳知道什麼是火蛇?」

「我當然知道。」瀲灩也跟著他凝重起來,只是她不懂這種無害的小靈獸有什麼問題。

火蛇僅次於狐族,是最善於修煉蛻變的靈獸之一。他們深居大地,將大地視為土黃色的海洋優游,特別喜歡居住在火山深處,因為他們以靈火為生。

這些小小的生物,就像火焰一樣美麗。像是紅琉璃打造的小蛇,大約只有嬰兒手指粗細,長不過一尺。但卻有嚴密的社會組織,和獨特的修煉系統,當中出類拔萃的,可破土為火龍,泅泳於蒼天之上,成為妖族中和九尾狐族分庭亢禮的王者。

「…如果這是巧合,我真的會覺得害怕。」鄭劾慢吞吞的說,「明明是異鄉,卻有這麼雷同的事情。」

一般來說,敬天愛物,是一千八百種法門共同遵循的原則。傷害靈狐和火蛇在他們的世界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普通人怕引來災禍,修道者怕妨礙自己的道行,都不會這麼做。

「我不是說,修道千年後,我外出遊歷了幾百年嗎?」鄭劾苦澀的說,「其實,我是去了列姑射島。有個和憲章宮淵源很深的小門派,出了大事。」

那是一個以知識入道的小門派。人數雖少,卻都是菁英學者。說也奇妙,以知識入道蛻變者異常稀有,但這個隱密的、喚為「尋真」的小門派卻在比例上,遠高過專精的道門。

尋真和憲章宮歷代掌門交好,相互交流已久,從不藏私。就是累積了幾萬年的交情,才會在出這樣大事的時候向憲章宮求救。

「尋真一個社會學者…」鄭劾頓了一下,「他用一個奇怪的法寶,『圈養』了一族火蛇。」

「…什麼?」瀲灩有種強烈不祥的預感。「你別告訴我…」

「…是。就像妳想的那樣,也跟這個巧合得可怕的故事一樣。他給予了許多不適當的『刺激』。」

在慘無人道的「實驗」中,原本溫和的火蛇瘋狂而兇殘的快速進化,在年輕學者的失誤下,破解了圈養的術法,毀滅了一整個鎮。

鄭劾到的時候,只能收拾殘局了。年輕學者扔下他闖的大禍,帶著妻子逃到歐姆的一個大國去,整個爛攤子,得由他被蒙在鼓裡的師門和倒楣的鄭劾概括承受。

「我只能說,很慘,非常慘。」鄭劾露出厭惡和不忍,「我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和屍體…唉,我不想講。火蛇群根本就發瘋了,他們把所有的恨意都發洩在看得到的每個人類身上。整個鎮汪著寸許深的血,被抽去脊椎卻沒死的人倒插在鐵欄杆上哀號…」

鄭劾瞪著自己的手,像是上面還有看不到的血跡。「唉,我沒有其他辦法。除了把整個鎮都燒了,我沒有其他辦法。救不了的人跟救不了的火蛇…那鎮再也長不出一片草了。花了好幾百年的光陰,就是洗不青。我手上的血也…也…」

瀲灩握住他的手。換做是她,她也無能為力。

「…那個學者叫什麼名字?」瀲灩問。

鄭劾振作了一下,忿恨浮了上來。「叫什麼賽因斯的。」

「…這詞不是『理性』的意思嗎?」

「叫美麗就很美麗?叫英俊就會很帥嗎?」鄭劾沒好氣。

「沒通緝他?」她心頭突然冷了一下。「他是用什麼法寶『圈養』那麼大群的火蛇?」

「那是他們大師傅的獨子,死哭活哭的。」鄭劾火都上來了,「連他投奔的大國首領都來求情。說到這個列姑射的統治者,真該去死一死。死他家的子民,大國來說兩句話,什麼都說是是是,送了點錢,樂得飛飛,整島都打算歸順算了。俗家的王都說沒關係,我們出家人跟人有什麼好說?」

「我問你,全盛期的時候,你可有辦法用法寶圈養大群火蛇?」瀲灩逼問。

「這怎麼可能?」鄭劾想笑,臉色卻發青起來。是,毀滅是很容易…但圈養?他想來想去,發現三條五條火蛇可能還行…好幾百條初具根基的火蛇?

「…我只知道那是尋真鎮門法寶。」

「以知識入道的修道者通常會老死。」瀲灩提醒他。

「不,他沒有。」鄭劾幾乎壓抑不住心慌。「最少歐姆毀滅前兩百年左右,我還看到他得個什麼醫學獎的消息。」他越回憶,臉孔越蒼白,「他老婆也還在,一點都沒老。當時我正在當地的入門門派講學。」

好一會兒,兩個人沒有說話,面面相覷。

瀲灩的心情沈重,而鄭劾更有強烈的罪惡感和憤怒。

「…這真是,令人恐懼又害怕的巧合。」瀲灩開口,聲音卻很乾澀。

鄭劾默默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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