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情人(三)

「我必須先告訴你,站在那邊發呆的女人,她很不會做菜。」

啊?

青書坐好,很嚴肅的告訴方,「你若是喜歡她,最好有心理準備,她的手藝,真的不是一個爛字了得。」

「……宋青書……」你以為氣得發抖只是電視情節嗎?現在你看到了。「你不要忘了,你吃的每頓飯都是我煮的!!」

「若不是為了維持生命,我才不要吃。殺死我敏感的味蕾……害我連7-11的關東煮都覺得好吃,失去了挑剔的味覺。」


「宋青書!!」他一跳,躲過了我的追殺,敏捷的像隻狐狸,逃到門口,抓著青棋當擋箭牌,青棋笑著分解我們。

方?他幸災樂禍的做壁上觀,可惡的微笑沒有離開過他的臉。

霹靂可惡的。

青書仗著青棋架著我,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方說:「但是,你最好記住。她雖然做菜比不上你做的好吃,雖然擦地板沒我擦得乾淨,雖然有時她笨的讓人生氣,她還是我的媽媽。」他將下巴昂起,睥睨的說,「你敢欺負她,我會殺了你。」青棋還是笑笑的,「是啊,請你記住,方叔叔。我也會這麼作。」

「你們……」我追下去,他們嘩然的笑鬧著,把門鎖起來。

慘了,我的臉全發燒了。丟臉啊……

「他們……真的是非常愛妳的。」我慢慢回頭,狐疑的看著他。

「欸……能不能告訴我,那兩個非常愛我的傢伙,跟你說了什麼?」

「欸……我好像突然得了失憶症,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們……全當我是傻瓜ㄚ……」我氣得跳起來和他對抓,換他發抖了,不過,是笑到發抖,氣死我了。

我把他壓在床上,想對他開扁,偏偏他的力氣比我大,死死的架住我的手,「放開我!!」

「放開妳就要心疼了,怎麼行?」「我才不會!!」「打了我,妳敢自不疼?」「連這都要掉書包,噁心!!」

他不理我,用一隻手握住我兩手的手腕,另一隻手輕輕撩著我垂到他臉上的長髮,眼睛閉著,「貓貓的頭髮,好軟唷。」

方的表情,很安然。

這樣安然的表情,讓我忍不住,吻了他長長的睫毛,他放開我的手腕,環住我。

「你看,都紅了。」我把手腕給他看。「哎呀,我淤血了。」他現出痛苦的表情。「在哪裡?」「這裡,我的心呀。」我啪的一聲打他的頭,笑了出來。

「吃飯吃飯,」他一迭聲的嚷著,「因為小貓太餓了,所以讓他們先吃。我們等好久喔。」

我掀開罩子……

「蛋炒飯?荷包蛋?蒸蛋?加蛋的玉米濃湯?」這就是比我好的廚藝?再一次感到被六年級的小鬼侮辱。

「今天蛋很便宜。」他淡淡的說。

我扶扶額,「我想也是。」

吃過了飯,將碗盤端到樓下的廚房清洗,方也第一次,走進我的家門。大樓的坪數只有二十幾坪大。在這麼小的面積裡,扣掉廚房浴室和客廳,只擠得下兩間很小的臥室。托賴鄰居的寬容,我在頂樓加蓋了自己的房間,那也是我下班後的工作室。

方第一次,從大門走進來。

我到廚房洗碗,被趕出廚房的方,讓青棋拉著,隱隱約約,聽見他們笑語的聲音。

我在冰冷的水底下,洗著碗,意識和精神的疲倦到了極點,但是內心卻浮起淡淡的哀愁和歡喜。

這一切,鏡花水月,轉眼成空。但是在成空前,請讓我暫時的沈浸在幻覺之中吧。

我將碗排列的像軍隊般,將手擦乾。倚著門框,看著三個頭併在電腦前,吆喝著玩紅色警戒,這種淡淡的幸福感,揉合著不真實,緩緩擴大,暈深。

「媽,來。我們一國。」青棋把我往前面拖。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青棋,你露敗象了,居然找媽媽一國。哈~哎唷!你幹嘛打我,姓方的!」青書氣的大叫。

「誰讓你說我心愛的女人是妖孽呢?」方還是溫和的笑著說。

「少肉麻了!手下見真章啦!」

我笑了起來,卻有著酸酸的刺眼,攻擊著心和眼睛。

那天,玩到十一點才在威脅利誘下休兵。

我以為方會回家去,他卻回到我的房間。雖然我已經快睜不開眼睛了,但是……我還是非常喜歡他抱著我。

我喜歡他的仔細。他會像服事公主一樣,小心的將我的衣服脫下來,彼此洗著嬉鬧的澡,他喜歡我幫他吹好頭髮後,幫我吹那頭又厚又長的頭髮。

然後,將長長的頭髮往後散在枕上,靜靜的欣賞,躺在自己長髮中的我,慢慢的在目光下,暈紅了自己的肌膚。

我們,一向都很緩慢。應該說,我們對於擁抱的興趣大於做愛,對於接吻和親撫有著深刻的喜好。畢竟,激情屬於十五二十時的青少年。

我們,不太合適。

喜歡慢慢來,我們。但是今天的慢慢來,卻讓我好幾次淺睡後驚醒。真的,精神上我太疲倦了。

方覺得我不太對,輕輕擁著我說,「貓?」進入半睡眠狀態的我,輕輕唔了一聲。「睡吧,親愛的貓。」

我一定是,一定是稍微睡了一下。再驚醒時,方均勻的鼻息,在枕邊起伏。輕輕的掙脫他的懷抱,扭開檯燈。

對,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打開電腦的電源,小睡了一下,覺得頭還是昏沈。但是兼差的打字明天就要交了,而這將近一萬個字,下班前兩個小時才給我。

換了個無聲鍵盤,開始辛勤的打起來。希望檯燈別太亮,不想吵醒方。

明天早上五點半,得起床洗衣服,煮早餐,拜腸炎病毒所賜,還得做兩個便當。然後晾衣服,打掃家裡,安排兒子出門,然後上班。

而現在時間午夜一點四十三分,稿件才打了一兩千個字。

今夜不用睡了……

無須悲歎。也沒有悲歎的權力。就好像在跑馬拉松一樣。跑到最後,腦子一片空白,只聽到自己越來越大的心跳聲,以及血管裡湍急的流竄。周邊的景物都看不見了。

就這樣打了大約三分之二,連怎樣面朝下的趴在鍵盤上,我都不知道。

所以,方拉著我的臂膀將我抱起時,迷迷糊糊的,「我的字還沒打完……」「沒關係,明天再打吧。」「明天早上就要交了……」「那就睡醒再打。」「明天還煮飯……要洗衣服……」「噓……不要緊……」方將食指按在我的唇上,「我在這裡……不要緊的……」

你在這裡,並不能改變什麼。我的擔子,還是要自己去擔。

但是,他把手安撫的闔上我的眼皮,含含糊糊的細語安慰,我卻緩緩的滑入夢鄉。帶著越來越濃重的辛酸。

想哭,好想大哭。這種哭泣的感覺,很久以前就拋棄了。現在卻兇猛的溯流,洶湧在眼簾鼻上。

終究是在混亂的夢境中游移,沒有一滴淚。這麼長久的荒廢,哭泣,也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有人守候的睡眠是奢侈的。我在這麼奢侈的睡眠中,深深的休息。

因為睡得太深沈,所以盯著床頭飛舞的金塵許久,才真正的清醒。

八點十五?為什麼不叫我?突然覺得荒謬,方有什麼責任須叫我?更何況,說不定他走了。

鬧鐘做什麼不響呢?我急得幾乎要狂了。匆忙的要下床,卻因慌張跌了一跤,發出巨響。

「青書!青棋!你們遲到了……」這一跤跌的很重,一時還爬不起來,只能扯開嗓子嚷著。方衝進來,趕緊扶我,「我沒關係,麻煩去叫青書青棋……他們遲到了……我自己可以起來……」也不過就是跌跤,雖然有點頭昏。

「他們去上學了!上學了!貓貓,妳不要慌,別慌……」他把我拖起來,我只覺焦躁,推開他,「他們還沒吃飯…… 天阿……沒有做他們的便當……」

「我做了。真的,我看著他們吃飽才去上學的。雖然還是荷包蛋,但是他們吃過早餐了。」他從後面抱住拐著想衝出去的我。

「他們的便當……」我還是掙扎。

「帶了,帶了。雖然是蛋炒飯,但是帶了,他們七點就出門了,不會遲到。貓貓,噓,不要緊。」

「衣服還沒有洗。」慢慢軟下身子。

「我洗了,現在正在晾。」方抱住我,和我一起跌坐在地上。

抬頭看著書桌,一疊整整齊齊的稿件,用印表機印得乾乾淨淨的擺在桌子上。

我昨天沒打完,也沒有印出來的稿件……

「貓貓?怎麼了?妳不舒服?回答我呀!」

我卻只會癱軟在他的臂彎裡發抖而已。

仰起頭,我發出了五年來第一聲的哭喊。那聲音是那麼鬱結而淒厲,而且足足一個鐘頭後,才能停止這種夜鬼般的哭泣。

這段期間,方只緊緊的抱住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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