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情人(七)

這是四天前的事了……我一再回想,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的訊息。

彷彿跌入茫茫人海之中,心裡一陣陣的發著冷。

每天每天,我如常的上班下班,如常寫稿理家。沒人知道,時時刻刻,我讓焦慮煎熬著,苦苦等著,等著。

為何,為何我又會愛上了方呢?難道摧心的感覺沒有讓我學到什麼嗎?為何…… 總是等我安心了…… 篤定了…… 相信了…… 才冷不防的,猛然被驚醒?

從被愛戀的迷夢中,殘忍的,驚醒。


不能成眠的夜,液晶時鐘上的1:05,非常刺眼。

我披衣坐起,突然想喝一杯咖啡。

散著一頭頭髮,穿著垮垮的牛仔大衣,嘴唇上一絲血色也無……唉……活殭屍。懶懶的走下樓,閒雲居還有朦朧燈光,走近一看,門把上掛著:「本日休息」。

我按門鈴,他不理我。我開始敲門,還是不理我。

慘了。

開始打雷似的擂著門,居然沒有一點動靜。

「烈~~開門~~如果你不想整條街都被我吵醒~~快開門!」我開始踹門,瘋狂的大叫,「再不開門~~我要叫警察了~~」

我正準備砸玻璃時,烈把門用力一開,「吵什麼吵?瘋婆子!」

懸在半空中的心,這才鬆懈下來。他沒戴墨鏡,眼框雖然紅腫,看起來,精神還好。

我推開他,到處找咖啡豆。

「今天不做生意啦!」他的情緒似乎糟透了。

「可是我想喝咖啡啊!你的曼巴呢?到底是那一罐哪?」他趴在吧台,死都不理我。

選了一罐聞起來最苦的,笨手笨腳的弄那難懂的機器,「妳是不是來踢館的?啊?」他還真有點歇斯底里,「妳到底想怎樣?喝了咖啡,求妳快滾吧!」

咖啡的香味,開始在小小的店裡流轉著。他還是面朝下的趴在吧台上,我的面前,多了一杯檸檬水。

又失戀了……對吧?和我比起來……他可算是屢敗屢戰了 .我是少數知道他的祕密的人……其實……對於性取向這回事,誰也無可奈何。

…………

居然傻到會自殘,烈。我還記得,粉白的牆上,噴濺出大蓬鮮血的慘烈感。 他就呆呆的看著殷紅像桃花樹的白牆……

發呆。

我一隻手撥電話,一隻手堵住噴出血的傷口,等著救護車的我和他,只有著無奈的沈默。

「他四天沒來了。沒有音訊,沒有電話。租來的房子,太久沒去了,我居然找不到。」我的眼中,開始浮動著,背靠著吧台,虛軟的攤在椅上。

「把他扔了,愛上我吧。」他還是沒抬頭。

「去你爹的。」

「你媽的。」

沈默。

「妳也自殺過,對不對?」烈終於起來,到了一杯咖啡給我。

我脫下手表,亮亮腕上三條觸目的疤。

「血小板太強了……還是血太多?總之,死得成是福氣,死不成就霉氣了。可惜死不成的比較多……閻王不是每個都收的。」

「是。禍害遺千年。」只有對我惡毒的時候才高興些。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回敬回去。

倒了很多奶精,很多糖,看得他大皺眉頭。非常苦,非常甜,非常濃烈,人生……就像這樣。

「應該加點白蘭地。」我說。

「妳怎不加硫酸?更刺激。」他最恨喝咖啡的人加東加西。

我笑了出來,四天來第一次笑。

「把你的口琴拿出來。我們來唱歌。」我說。

他戴上墨鏡,把被手磨的晶亮的口琴湊近嘴。「哭砂?」

「哭砂。」我說。 你是我最苦澀的等待……讓我歡喜又害怕未來……我將全副的情感,貫注在這首傷情的歌中……用心的唱,我不流淚……讓歌聲去哭泣……去哭泣……盡情的…… 風吹來的砂 明明在哭泣 難道早就預言了分離……哀怨的口琴,哀怨的情歌……最後一個音符結束,響起一陣掌聲。

幾時……聚集了這些個不寐的夜貓子?

平日極嚴肅的校長夫人也來了,她坐在鋼琴前,披著夾著銀絲,極豐厚的長髮,逝去青春的臉上,仍然優雅高貴。 想阮一生的運命……親像風吹打斷線……

受風漂流無依靠……這山飄浪過彼山……飄浪……飄浪……我們的生命旅程……不住的在漂泊。我忘情的,任聲音自體內發散出來……有人哼著……有人小聲小聲應著……有人蕭索的陷入沈思……

這裡……不是pub…….我們……也過了勁歌魅舞的年齡。有的是……一顆疲憊的心,半老的年齡,以及對著過往的追憶,和那段荒唐歲月的懺悔。

被生活粗魯的疼愛過的我們,銳角已然磨圓。誰的心裡,沒有藏著一段故事?沒有藏著,誰也不能觸摸的人影?

…………好久沒聽人吹薩克司風。看著這個肥胖的,半禿的男子,激情的演奏,他的臉,現著認真優美的光。

唱到喑啞的我,卻再也受不住這催人眼淚的音樂,悄悄的,像一道陰影,飄進微寒的街上。

方站在門外,像是一道虛幻,用想像構成的人影。我的淚,再也擋不住。

他抱住我,我伏在他的胸前,哭泣。“對不起……貓貓……我是愛妳的……一定是愛的……“他喃喃的說。

新月看著我們,一定覺得可笑吧?

這些自苦被苦的人們……

坐在新娘休息室,我在發呆。

當然,我沒有白癡到穿著新娘婚紗扮老公主,身上穿的月白小禮服,還是烈供應的。他對這方面很細心。

沒有請很多人,老實說,我和方的個性,很難有太多的朋友。只請三桌酒,卻為了賀客名單傷神很久。

婚禮就要開始了。我卻半癱在休息室,孤獨和恐懼的感覺緊緊的抓著我。

所以開門的聲音雖然輕微,我還是嚇得跳了起來。

「幹嘛?心虛阿?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烈抓著一把百合進來,大剌剌的坐下。

「去你的。」我坐直了些,看見烈,彷彿看見親人一樣,心裡也比較踏實。

「書和棋來了嗎?」我接過那把百合,有點擔心那兩個路痴。

「來了。我載他們來的。幹嘛呀?我真嚇了妳嗎?」他摘下墨鏡,端詳我慘白的臉。

我撫著花瓣,「烈,我害怕。」

「怕啥?又不是沒嫁過。」

「別玩了,」我有點心煩的把花擺遠點,「我不想結婚。」

「妳刺激我阿?我想結婚想死了。但是,我不能跟愛人結婚。妳可以結婚呢,這是一種恩賜,為什麼不?」

我趴在桌子上。「……烈,你知道我和方是怎認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