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玖二三事 淨眼

雖然我比較習慣說,「淨眼」。可是大家都比較習慣稱著為,「陰陽眼」。

陰陽眼就陰陽眼吧。

在許多經典靈異故事中,通常都會有個「強者我朋友」。比較尋常的身分是「看得到鬼」的普通人。後來慢慢升級,「強者我朋友」身分越來越高深,有在修的道士,甚至靈山派的師姐,但是最普遍聽起來比較可靠的,反而是乩童。


我猜跟在地傳統文化有關。像我們這種年紀甚至再小一輪的,似乎已經遺忘了在地民間宗教。不過,我們這代以下的,有太多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帶大的。

所以,在兒時矇矇懂懂的時候,很可能我們拜過某個神明當乾爹乾媽,甚至在某個昏暗、冒著檀香的神壇前,昏昏欲睡的被收驚。不管外界觀感怎麼樣,看到很囂張的八家將時,多多少少還是心底有一點點羨慕吧?

這些回憶可能沈眠,事實上卻很難遺忘。

所以一碰到這類靈異故事,只要那個有陰陽眼的「強者我朋友」是乩童,大半的人可能不相信乩童,可是會熱衷這個故事。

可惜的是,據我所知(好啦,據黑頭所說),真正會辦事的人,通常不具備這個特殊才能。他甚至提出許多大廟的常駐乩童,退駕後也是普通人一個,完全沒有什麼陰陽眼。

這跟我所知道的暗合。

不過凡事都會有例外,我也的確認識一個曾經既是童乩又是陰陽眼的傢伙。

那就是我的損友兼媽吉小朱。

在還沒溺水之前我們就是打打鬧鬧的鄰居,打小一起長大。他大約九歲的時候被選為童乩,附近的小孩可羨慕慘了,當然包括我。也因此,我們有段時間交惡。

但也是他將溺水失去意識的我,硬從河裡拽出來。到現在我的腳踝還有淡淡的手印,他的手臂也有無法消除、像是被抓握過的疤痕。

我欠他一條命。而且,不知道是否看到什麼不能看的東西(或地方),他從此以後就成了陰陽眼…一直到他卸任童乩後才慢慢消失這種能力。

當時年少的我還是比較喜歡獨自面對死人。有小朱在,太不方便了。我終究是比較清醒的,不會去招惹惹不起的…比方說整群。我更不會到處去宣揚自己有陰陽眼。

小朱就因此吃了不少苦頭。雖然說他的行為很幼稚,為的也只是炫耀,但他的確幫助不少人。結果有什麼好結果嗎?沒有。

因為,凡人看不到死人啊。他們要不就用恐怖的目光看待小朱,要不就說他是神經病。略有靈感的人可能知道小朱為他們做什麼,但是不相信他做到了。

活人是非常喜歡給自己疑神疑鬼找心魔的。

幸好小朱天性活潑開朗,沒落下什麼心理陰影,只是多了個喜歡靈異故事的毛病。也是被他影響,我也開始喜歡這種不可思議的故事--當時我心中實在太多疑惑了。

那時我們還共組了個奇摩家族,專門聚集喜歡鬼故事的人。

小朱沈迷的程度比我深。那時他陷入人生最大的打擊…他那有求必應的老爸,拒絕他參與八家將,還把他痛揍了一頓,他有點自暴自棄了。

我知道他還懷念那段畫臉扮陣頭的時代。雖然操得很辛苦,但是帥,帥慘了好吧?!現在我們回頭看會啼笑皆非,但在當時可是很嚴重很痛苦的大事。

他轉移沮喪和痛苦的辦法就是非常用心經營奇摩家族,到處去收集可怕的鬼故事,招募會講鬼故事的人。也是在這種情形下,他加入一個祕密的族群,最後把我也拉進去。

那是一群自稱有陰陽眼的人設立的祕密家族。

一開始,我並不太在意。嗯…陰陽眼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大問題,一上國中,我個子猛長一截,武力暴增,若不是有「女士」管著,我早痛揍所有看得到的死人了。

只有他們怕我的,絕沒有我怕他們的。

當時我也忙…忙著跟活人打架。雖然師長對我都相當無言,搞不懂這個不良少年是怎麼名列前茅的。其實我也納悶,上課有專心聽,為什麼能考不好。

每次聽我這麼講,小朱都會揍我。我的目光可以讓最可怕的死人瑟瑟發抖,但是對小朱一點用處都沒有。

咳,我離題了。

總之,我有點興趣缺缺的讓小朱拉著去了那個祕密家族。在我看來,實在很幼稚。充滿了莫名的恐慌和奇異的幻想。當中真正有陰陽眼的是鱗毛鳳爪般的存在。

小朱記吃不記打,很熱心的分享如何避免死人帶來的傷害。明明理他的人不多。人家需要的是更聳動、更五花撩亂的手法…他的手法太樸素也太簡單,誰會相信啊。

我依舊用看「愚蠢的凡人」的目光看待這群陰陽眼(?)。

真正有陰陽眼的人,其實根本不會跳出來大嚷,「我是陰陽眼!」瞧瞧小朱,他那麼天真,還不是吃過虧以後就學乖了…好吧,不是那麼乖。
這個在我眼中很愚蠢的家族,居然維持到我上大學。殘存的也沒幾個人了。

那時我正在追查「鏡中居民失蹤案」,正在各大討論區設法找到蛛絲馬跡,自然也去了那個家族翻討論區。

剛好有個很熱門的討論,有個人在訴說陰陽眼給他帶來的痛苦,底下有人七嘴八舌的給他建議。

我一時手欠,建議他去看醫生。

其實這種能力,不要比較好。那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除了痛苦,什麼也不會有。因為,一般人只能乾看著、白被嚇,然後什麼也不能。

但是除了驚嚇,還能有什麼事嗎?其實也很少。畢竟,被活人所害的數字遠遠大於被死人所害。我個人認為活人比較可怕。

談起抓交替,人人色變。但是沒有抓交替的情況下,死了幾千幾萬倍的人,你知道嗎?

很多人都是被自己嚇死的。

那為什麼不把這種沒用的能力掐斷呢?直接去看精神科。哪怕醫生不能給你太大的幫助,但是「相信自己會痊癒」這種信心,很類似信仰,是有可能痊癒的。

建議完我就不管了。好幾十個回覆呢,誰知道他會不會看到。那時我一面忙著功課,一面忙著查案,非常分身乏術。

結果,壞事了。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追查到我宿舍的,據說是有正義人士拔刀相助,。一堆人上前叫叫嚷嚷,說我是「兇手」、「殺人犯」,怎麼不去死等等之類。

被我建議去看醫生的陰陽眼,果然去看了。結果越治越惡化,割腕自殺獲救,精神依舊不太穩定。

他們這一群已經從網路上的朋友變成現實中的朋友了,那個自殺的非常後悔去看醫生,最後就歸咎於建議他去看醫生的我。

我並沒有否認。因為一開始,我就不覺得我有錯。這就是處在現實中的我所能提議的最現實的解決辦法。

不然你們希望怎麼樣?去相信某某大師或仙姑嗎?當時的我一個也不認識。而且,你們誰具備「慧眼視真人」的技能嗎?要怎麼知道那些大師是神棍還是高人?

其實讓他們閉嘴很簡單,大部份都骨瘦如柴,要不就是胖得讓人注目。無一例外的身虛體弱。

我甚至來不及全揍了,只摔了最囂張那個過肩摔,就全體尖叫兼退縮了。

當時脾氣還很暴的我,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

「見鬼是吧?陰陽眼是吧?」我冷笑一聲,「小事情。」

我脅迫他們帶我去見那個自殺沒死的傢伙。

醫院當然很多。許多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已死的事實。我不在乎他們看到什麼,我只在乎他們能不能把我帶去那個將過錯推到我身上的傢伙。

如果不希望現實的我提議,其實不那麼現實的我,也有不現實的辦法。

我一把揪起還在吊點滴的那傢伙,另一手撥開瀏海,露出自己的額頭。然後,強迫額頭上的那隻「眼睛」,睜開。

什麼陰陽眼,不過是淨眼沒關上而已,太淺了。

讓你們見識真正的陰陽眼。

我感到撕裂般的痛苦,額頭開始有血滴下來。視野…變得非常明亮而立體,纖毫必見。完全睜開後,我的所有眼睛注視著那個傢伙,眾人發出驚人的尖叫,他叫得最慘。

嗯,現在回想當然覺得很中二,也不知道額頭那隻是不是真正的眼睛。當然,是可以睜開,非常痛苦、而且費力。我剛從「那邊」回來時試過一次,從此再也不敢嘗試。

剛上大學的我,狂傲酷霸拽的走出病房,然後找了個最近的廁所,在裡頭吐血吐得一塌糊塗。

上回就是這樣。那時還不習慣死人的存在,強睜了「眼睛」。結果就是吐血吐到飽,驚動到救護車,問題是找不到什麼地方內出血。

我知道我會沒事,但向來健康的我重感冒了半個秋天。

這也只是我從那邊帶來的殘存之一,而且,幾乎沒什麼用的大絕招。效果最好的只是「封」,大規模癱瘓效果,時間卻很短暫。然後呢?沒有然後了啊,因為我在吐血吐得不能自已啊!

小朱很後知後覺,直到我大病的時候才知道來龍去脈。他倒是很有義氣的來看我,並且忠實的後續報導。

總之,我在病房「發功」(他們是這麼認為的嗎…?),不但成功的封住自殺未遂那傢伙的陰陽眼,據說也讓在場的人或多或少的損害了陰陽眼的功能。

但他們並不因此感激。

我那時候就明白了。

不管再怎麼抱怨,甚至因此痛苦。多多少少,都會因為這個「天賦」感到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這沒什麼,我也是這樣的,沒什麼好害羞。

不過這件事情之後,讓小朱大澈大悟了。他不再管別人的閒事,也不拖我…甚至是不讓我去管閒事。

早就該這樣。

日後我在電視上看到某個「專家學者」,恰巧就是那群陰陽眼中的一個。

他還看得到啊?我記得,我在「爆破」那傢伙的陰陽眼時,這個「專家學者」離最近說。

聽著他夸夸而談,我一直在笑。

或許去過「那邊」,就會常常懷念「那邊」。而有過見過靈異的眼睛,就會難以忘懷那種與眾不同。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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