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姑兒 之十三

我為仙心設計了一把拐杖。

這個年代當然也有拐杖,只是不如我設計的。主要不是因為我用了二十一世紀的超級概念,而是因為我自己使用了很多年。

我找了一個工匠來仔細討論,幫仙心量身打造。其實拐杖定做最好,因為每個人的身高體型不同,一把不適合的拐杖會導致走路姿勢彆扭,那還是小事,另一條腿負擔太大,導致有問題才是大事。

試了很多種材料,又試作了很多把,終於做出一把很不錯的撐拐。能負重,微微有彈性,撐在腋下,有個把手可以手握,多練習就能行走,姿態還不錯。


本來我想過要用雙撐拐,負擔比較小。但這年代的文人講究氣度,我跟仙心討論了幾回,他認為一把就好了,兩把太難看。但這樣就要相當的練習和比較好的臂力。

其實我還想做個義肢。但要人工膝蓋這部份就難倒我了。但我真的太看輕大明朝的工匠了,原來明朝工匠如此先進發達。他們居然有種套裝的假腿…雖說不到行動自如的地步,但穿上長褲鞋襪,起立坐下都能自如,雖然需要手動,但也是能彎曲的。而且穿脫方便,甚至可以支撐一點體重。

我又跟工匠研究改良,還請主治大夫一起來討論。大夫頗感興趣,尤其是我設計的有車擋的輪椅和拐杖(其實是剽竊),提出不少意見。後來連王家老大老二都來參觀了,問我能不能把圖紙賣給他們。

自家人哪有什麼賣不賣的,我很大方的直接送給他們。奸商就是奸商,連這個都能翻出花樣。他們開了作坊,走高級路線之餘還走軍方路線,居然獲利不惡,給我和仙心一分紅利當豐厚的私房錢。

有回我午睡剛醒,仙心不在身邊。梳洗以後去書房找他,聽到他和大哥在講話。

大哥感嘆,「老三,弟妹真是七巧玲瓏心,只是全都花在你身上。相親的時候我還不喜歡她,實在是錯了。早知道她待你這樣好,就不該多耽誤一年。」

「那時她才十三,還是小孩子。」仙心輕笑,「我…我喜歡現在的琳琅。」

「你這小子!講起老婆眼睛放賊光呢!」大哥笑罵,聲音又放低,「你這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夫交代了,需要節制,不然…」

我快步走開,鬼才在那兒聽他們不然個什麼鬼話。

仙心一直是個堅忍有毅力的孩子。他躺了將近兩年,好腿也躺到沒力了。但自從有了撐拐,他就很拼的練習。怕他摔了,我都讓他一手搭著我的肩膀,一手撐拐練走,萬一滑了還可以抓住我。

沒多久就能走得很好,眼角噙著欣喜的淚,抱著我哭很久。

等夏天來臨時,他就能撐著拐杖走個千來步了,屋裡行走不用人扶不用人抱,攬著我的肩膀,只是習慣而已。

除非是要去得遠了,不然他是不肯坐輪椅的。

我們的日子很規律,別人看起來應該覺得很無聊。

每天早起他都會讀一會兒書,等吃過早飯,就和我出去散步。通常走個千來步,就坐上輪椅,讓我陪著他在園裡遊玩(事實上是他陪我),然後回去念一會兒書,吃過中飯午睡一下,就到書房念到晚上。吃完晚餐又唸書,盥洗後就睡覺。

我是全程陪伴的,他在哪我就在哪。

有回他書念到一半,突然轉頭問我,「…會悶嗎?」

我正看史書看得目瞪口呆,朱熹被罵成國之腐賊非常鄙夷,我正糊塗,他這一問,我只抬頭茫然的說,「啊?」

「整天就只能陪著我…」他神情落寞下來。「我只顧讀書,也沒理妳。」

「你看我像是悶的樣子嗎?」我莫名其妙,「我自己不會找事做嗎?你讀書我看書,再不然我能去窗邊呼吸新鮮空氣,或者繞室青蛙跳三圈。能做的事情很多,為什麼悶?」

我不悶,他悶了。「妳就不會說,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他居然拿書敲我的頭,我就知道不該坐得離他太近!

我抱頭鼠竄,「你讀書讀壞頭殼喔?好好的幹嘛敲我!?」

「跑什麼跑?過來磨墨!」他大喝。

我不滿的走過去磨墨,「這一定是青春期荷爾蒙過剩才導致情緒不穩定。但你都十九了,這青春期會不會太長…?」

「又說什麼怪話了。」他也敢不滿,「使力磨!午餐吃三碗的人…這麼點力氣。」

我大嘆,「荷爾蒙啊荷爾蒙,你為什麼是荷爾蒙…」

他居然又用書敲我,反了天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什麼是荷爾蒙,妳跟我解釋過了!」他喝道。

叔可忍,嬸嬸也不可忍啊!我撲上去跟他對抓,這小鬼怕癢,還敢跟我挑釁!

「別!」他大叫一聲,可惜撐拐動作不夠流暢,扣分。我已經撲到他懷裡一頓亂搔,他又笑又叫,轉過來搔我,兩個人鬼吼鬼笑的…

等帥大哥驚慌失措的衝進來時,我們正衣衫不整的滾在地上相互搔癢。

場面一下子就冷掉了,雖然是炎熱的夏天,我覺得秋風淒涼的刮了進來,飄過幾片枯黃落葉,整個涼爽起來了耶。

我趕緊把仙心扶起來,三個人挺尷尬的傻笑。直到門戶一響,帥大哥臉色一變,往仙心的背後一躲,抖衣而顫。

王熙鳳大嫂,手持兩把菜刀,美麗的臉上妝淚闌干。美人就是美人,妝糊了一樣漂亮…但美人用火雞姐的氣勢舞雙刀,還是造成相同沈魚落雁的效果…

長腿沒長腿、長翅膀的沒長翅膀的,都跑了。

我很想跑,但只剩一條腿的仙心跑不動,而男人骨頭重,他雖然看起來瘦弱,我曾經試過,除了閃到腰,連離地都沒兩公分。

仙心卻非常鎮靜,露出他慈悲純潔的聖母笑,「大嫂,怎麼了?大哥又惹妳生氣?」

以前我覺得被聖母笑呼嚨很可恥,現在看別人中招心情就好多了。王熙鳳把刀一丟,淌眼抹淚,「三叔,你要為我作主啊!你大哥欺負我沒了公婆作主,左一個右一個的抬進來…這家還有我站腳的地方嗎?」說完就放聲大哭。

「逢場作戲、逢場作戲而已!」帥大哥很不帥的躲在仙心背後,「沒要娶,都是別人瞎說!」

「你當我瞎子還是傻子啊~」王熙鳳就要撲上去。

「大嫂,」仙心扶著我彎了彎腰,「誰能越過妳去呢?妳是王家主母,大哥心底如何敬重,妳也是知道的。真有這回事就太可惡了,這不是說大嫂不容人嗎?真不容人大哥怎有三房美妾,大嫂又待她們那樣好?真是如此,大哥就該自己去跪祠堂了。但若是旁人見不得大哥大嫂恩愛,亂嚼舌頭,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呢?…」

我聽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之前我只覺得他是個傲嬌腹黑色狼偽正太(屬性很複雜…),沒想到他處理別人家棘手的家務事這樣頭頭是道,表情言語,搭配的恰到好處。

難怪他大哥會逃來他這兒啊…

最後驚魂甫定的帥大哥向王熙鳳打揖認錯,滿口甜言蜜語,還忍著被擰兩下。王熙鳳猶有餘怒,瞋著仙心,「說不過三叔!」她轉頭對我瞪眼,「三妹妹,當初妳嫂子就是心軟,讓他抬了第一個才後患無窮!妳可千萬不要那麼傻!三叔這麼會說,就得這麼會做!他想討小,妳來告訴我!我打斷他剩下那條腿!」

怒氣沖沖的擰著帥大哥的手臂,又一陣風似的颳回去了。

仙心一跳一跳的跳回書桌坐下,裝模作樣的說,「哎,大嫂都這麼說,我沒討小的福氣囉…」

我知道他在說笑,但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毫無理智的發火。異常尖銳的回嘴,「愛討就討,誰管你,誰又攔得住你?」

將頭一別,仙心卻沒有回嘴。氣氛變得凝重又僵硬。

好一會兒,仙心撐過拐杖,經過我,惡狠狠的瞪我一眼,拂袖大大哼了一聲,就走了。

我覺得滿腹委屈,又覺得火大。一下子後悔,一下子又咬牙。這年代三妻四妾還有社會制度撐腰,剛嫁過來時我就知道了。那時我我把三公子當成老闆,老闆喜歡多幾個員工就可以多幾個員工,我更能混吃等死,何樂不為。

但現在我根本不能把他當成老闆。想到他會再討幾個小老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幾乎要撿起那兩把菜刀。

但我有什麼立場啊?

被說中心事了吧?不然幹嘛哼我?我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難過。我那足以笑傲重病威脅的堅強心理素質,居然讓我熬不過這關,太莫名其妙了。

我坐到天黑,白娟來請了我幾次,我都不理她。連她說仙心不吃飯,我也別開頭。但我要她拿棉被過來,她卻說三公子不給。

瞧瞧,現在就開始欺負我。

我正在生氣,白娟卻開了食盒,開始佈菜。「三公子說,吃飽了就快回來。天雖熱,夜晚還是涼的。」

忿忿的拿了筷子,眼淚卻沒預警的,大滴大滴掉下來。叫我一個人吃,我真咽不下。

「…三爺吃過沒?」我抽噎的問。

「沒吃呢,回去就躺著,問話也不應。」白娟嘆氣,「蠻姑娘,三爺對您…」

我打斷她,「食盒收一收吧,我回去跟三爺一起吃。」

「我再叫廚房…」她臉上出現歡喜。

「不用了。」我沮喪的說,「我們吃這些就夠了。」

本來就是我亂發脾氣,回去收拾殘局也是應該的。

灰溜溜的回到房裡,我讓所有的人都先去休息。雖然打定主意要道歉,我還是怕丟臉的。

他面著牆躺著,動也沒動,薄被也不蓋。

頹下肩膀,我對自己嘆氣。過去幫他蓋被,他又把被子掀掉。根本沒睡嘛。我推了推他,他不理我。

「仙心。」我屈服了,「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

他還是沒講話,只是我覺得有點兒不對。扳過他的肩看,滿面淚痕。「…幹嘛這樣…」

「不知道。」他聲音很冷硬,「聽到妳喊我,就這樣了。」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沈痛的表達我的懊悔。

「妳真的知道錯在哪嗎?」他聲音還是繃得很緊。

「我不該跟你發脾氣。」我自認錯誤。

「妳還是不懂妳錯在哪!」他憤然抬頭,「妳當然可以跟我發脾氣,妳拿刀要砍我都可以!但妳怎麼可以那麼無所謂…那麼無所謂的願把我推給別人!我以為、我以為妳跟我一樣…誰也不給、誰也不能…心底唯一的那一個,都不給碰怎麼能分!妳怎麼捨得,妳怎麼可以…還說那種話…我要討小,等今天?等妳來我心底,才…妳怎麼可以…琳琅,妳怎麼可以…」他邊哭邊說,我聽得呆掉。

哇的一聲,我放聲哭出來。撲到他懷裡,兩個人哭得拼命抽搐。「對不起…其實我真的捨不得,我也不要啊!但別人、別人…」

「我管別人去死啊!」他一口咬在我肩膀上,「咬死妳…怎麼笨成這樣…」

哭了那一場,雖然頭痛鼻塞,但我們和好了。一和好,就覺得肚子餓,那食盒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的吃掉了,雖然菜涼飯冷,卻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只是我們和得太好,未免就擦槍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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