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欲嫁曲 第五章

第五章

她精明的眼睛瞄了瞄跟在顏媽媽後面的煥真,下巴一抬,「她是誰?」

健新有些頭痛,「二姐,煥真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的聲音拔高兩個音階,「為什麼我不知道?」她凌厲的眼光朝著父母身上掃去,健新趕忙說,「爸媽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真卿不怒反笑,「好,太好了。果然是長大了,翅膀硬了,連結婚都不用跟家裡人講一聲,我算什麼?!」她發起脾氣,「故意把我調開?我到底是不是這個家的人?」

「二姐,不要生氣…」健新試著安撫她,投給煥真一個祈求的眼光,「我們到爸那兒坐一下,消消氣…」

「是該坐一下,」真卿冷笑著,「我替這個家作牛作馬幾十年,扮黑臉扮慣了,現在不想扮行嗎?」她高佻的身影鐸鐸的快步走到客廳,一股腦坐下來,「喂,妳!」

煥真的牛脾氣馬上被激發出來,「二姐,我姓蘇,蘇煥真。」

「誰是妳二姐?」真卿一點都不掩飾她的厭惡,「幾歲了?跟老弟交往多久?」

她的臉孔馬上鐵青,正想轉身就走,三雙哀求又楚楚可憐的眼睛盯著她不放。好吧,大哥也為難過健新…算是一報還一報好了。

「顏小姐,我今年二十五歲。跟健新交往兩個多月了。」

「兩個多月就訂婚?妳手腳很快嘛。」真卿撇撇嘴角。

「手腳快不快,顏小姐應該詢問令弟。」她得把這幾年職場磨練多年壓箱底的教養通通拿出來用,才能阻止自己破口大罵這個自以為是的大姑。

「什麼學校畢業的?作什麼?」

煥真盡量禮貌的回答,只得來冷冷的幾句,「私立大學?我們小弟可是公立大學研究所畢業,妳不覺得學歷不配?遊戲企劃啊…真是不倫不類的工作,帶壞小孩子沈迷電玩荒廢學業,跟販毒有什麼兩樣?」

「阿卿…」顏爸爸想開口替煥真求情,真卿聲色俱厲的說,「爸爸!小弟要結婚是怎樣的大事!他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丁欸!你們連問也不問,隨便什麼野女人都放進來家裡,萬一有問題怎麼辦?」

「二姐,我都三十歲了,我自己的生活會自己安排。」健新說話了。

「你閉嘴!」

「妳才給我閉嘴啦,」顏媽媽臉一沈,「無是安怎?我是死了咻?當我的面削我未來媳婦的臉!」

顏媽媽保護的抱住煥真,不慣肢體接觸的她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一種在母親懷抱般的感動,她又委屈又覺得安慰,心裡很是複雜。

「麥在那兒給我大小聲啦!這個家是妳賺錢的沒錯,妳還是從我肚皮裡滾出來的。妳放心啦,會如妳所願,家裡的財產都是妳和健新的,可以吧?素卿已經放棄了,妳高興了吧?不要來干擾我的媳婦啦,煩死了。」顏媽媽揮揮手叫她走。

真卿霍然站起來,「妳就只會幫著外人!妳是我媽欸!」她哭了起來,「我到四十歲還不敢嫁出去,盡心賣命替這個家,隨便一個外人進來地位都比我高些!我也不過問了幾句,妳就這樣堵我!妳到底是不是我媽啊?我這些年的努力算什麼?」

「要嫁去嫁啊!」顏媽媽也生氣了,「我從來沒有阻止過妳嫁人吧?跟妳介紹了那麼多對象,妳連正眼也不看,怪誰呀?」她把煥真推到身後,「阿新哪,先送阿真回去,這個媳婦我要定了,誰說都沒用啦。你敢對人家不好,當心我剝你一層皮。」

「我嫁!?我嫁了的話這個家早垮了!你們吃的喝的用的哪樣不是我的血汗錢?健新,你敢走!?我還沒點頭!」真卿開始摔東西。

顏爸爸默默的送他們出門,「沒事啦。他二姐就是這樣。」無可奈何的嘆氣,「阿真哪,不要放心上。他二姐只是不高興我們都瞞著她,藉機發作而已。」

他慈愛的摸摸煥真的頭,「來,阿爸沒來得及給妳見面禮,」他脫下手腕的勞力士,「女孩子戴是有點粗啦,不過,阿爸的一點心意,不要推辭了。」他悄悄的對他們講,「阿有空我和阿母去找你們喝茶啦。」

健新牽著煥真,逃命似的逃出戰場。

煥真把手一甩,臉孔發黑的自己開車門進去,雙臂一叉,氣得拼命咬嘴唇。

「煥真…」千算萬算,哪知道二姐臨時會跑回來。

「有這種二姑…」她氣得聲音都不穩了,「我想婚事還是考慮一下好了。」居然還有大姑,想到就令人暴走。

「喔,不要這樣啦。」健新揉了揉額角,「我們結婚後又不跟爸媽住一起,不會碰到她。」

「我不要這種親戚。」她拼命忍著淚,想到她剛剛的侮辱,滿心都是委屈。

「煥真…」他很困擾,「妳或許會覺得家人都讓著她。但是她的確為這個家犧牲了許多。」

「我不想聽。」她開始有點發脾氣,「我要回家。」

健新也就不再說,直接把車開回去。

「我說我要回我家,不是回你家!」煥真不肯下車。

「我不喜歡把事情擱到明天處理。」他輕輕的拉著她的臂膀,「我也不希望妳把二姐看成瘋婆子--雖然她的作為滿像的。」

悶悶的跟在他後面,健新先倒了冰開水給她,才去翻出大本相簿,「我家很喜歡照相,爸媽都會加洗幾張好讓家人都有完整的相簿。」

看到相簿成功的轉移她的注意力,健新鬆口氣。「我娘也說了,我們家是田橋仔。其實說得算誇張了。我爸媽在東區是有些祖上留下來的土地,零零星星的這裡幾分那裡幾分的,土地貧瘠,也只能種些蔬菜雜糧。我們還小的時候,老爸開了家小小的螺絲工廠,老媽自己種地。祖父祖母都過世了,父母親養我們這三個蘿蔔頭也滿吃力的。不過一家和樂,也算不錯的。」

他指著相簿裡清秀飄逸的女孩子,「這是我大姊。不過,她出家了,所以擬看不到她…」

「出家?!」這個年頭還有人出家?

「對啊,當修女。」他嘆了口氣,「現在在台東。有機會說不定可以見見--如果她的教會不要偏遠得太厲害--上次那個教會我走了三個小時山路。」

「二姊。」少女時代戴了個眼鏡,嘴巴緊緊閉著,像是攝影師跟她有仇似的瞪著鏡頭。「她從小功課就好,比我大了十歲。我媽不到十六歲就嫁給我爸啦,十七歲生了我大姊,十八歲生了二姊,隔了十年才生我。生我那年,剛好是爸爸的工廠開始有起色,媽媽把地給別人種,過去工廠幫忙。大姊早就立志要當修女,對世事不聞不問,我等於是二姊帶大的。」

他摸摸煥真的頭髮,「對我來說,她亦姊亦母。她功課那麼好,卻只念了五專。我的父母親妳也看到了,他們太天真,要大富大貴根本不可能,別被朋友拐騙一空就算祖上積德了。二姊對家庭責任感很重,所以早早畢業幫爸媽打理工廠,那時剛好遇到石油危機…」

他搖搖頭,「真的很慘。頭寸軋不過來,債主臨門叫囂。老爸整天借酒澆愁,老媽也只顧著以淚洗臉。是二姊那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站在大門口拿掃把把來搬東西抵債的債主趕出去,拍胸脯就算下海陪酒,也會把債還清的。」嘆口氣。

「她的一生幾乎都耗在家裡的事業上。大概是債主逼債的恐怖記憶,她對事業和家產有著異樣的執著。青春耗費殆盡,幾次有良緣她都放棄了。到底放不下家裡。」

煥真和他相對無言,翻著相簿,照片裡的二姊像是從來沒有笑過。

「…爸媽覺得虧欠二姊許多。早早就徵得大姊同意,家產將是我和二姊平分。我本來是不願意的。這龐大家產幾乎都是二姊賺來的,我憑什麼不勞而獲?但是媽媽心意又很堅決,我也拗不過她…」

健新注視著煥真,「煥真,老實告訴妳。如果爸媽百年之後,我會放棄所有遺產的。所以妳若嫁給我,就只有我雙手賺來的財產。我不想從二姊那兒掠奪任何不該屬於我的東西。這一點…得請妳…」

煥真反而鬆了口氣,張臂擁抱他,「太好了。」

吃驚的擁著煥真,健新的笑意漸漸擴大,將她擁在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妳不怪我?這麼多的家產…」

「我從不指望不勞而獲,物質慾望也不高。」她用臉摩挲健新的胸膛,「我的確很生氣二姊的頤指氣使…」她拉低健新的脖子,「我嫁的是你吧?健新?我喜歡爸爸媽媽,但是我可以不喜歡二姊吧?」

當然,可以的話,他希望家人都和諧相處,當然包含他的二姊。但是二姊對抗意識這麼強,沒必要讓煥真受這種委屈。

「妳可以喜歡任何人,也可以討厭任何人。」健新親親她柔軟的小臉,「不要討厭我就是了。」他的眼中出現一絲不忍,但是對她…對二姊,還是溫和一些吧。」

「我盡量就是了。」輕輕的嘆口氣。

不過,兩個禮拜以後,她又不那麼確定。

顏真卿幾乎每天都打電話來騷擾她,恐怕也派了徵信社調查,任何小小的瑕疵都會讓真卿高興的侮辱很久,她實在忍無可忍,以後接到她的電話,就放到旁邊讓她講個高興。

她沒有把這些騷擾告訴健新。雖然每天健新都會擔憂的問她二姊有沒有吵到她,看他這樣的憂心,她反而不忍心說,畢竟健新一直很愛他的家人,尤其崇敬二姊。

但是這樣的騷擾的確嚴重的影響她的生活,如果健新在她身邊,還會覺得好一點,偏偏最近究美接了個很大的案子,健新領軍的小組忙得不可開交,連睡都睡在公司裡,她更沒有機會跟他說什麼。

等他的案子結束再說吧。每每快要忍耐不住的時候,她都這樣告訴自己。現在讓他煩惱也沒有什麼用處…

但是這一天,她心情特別不好。每個月的經期像是她的受難日一樣,總是痛得面青唇白,正在吞普拿疼的時候,又接到顏真卿的電話,真是生如不死。

「…妳也只想著要我家的財產而已。我告訴妳,妳這種撈女我看多了,這麼愛錢不會張開大腿去賺?不要臉的臭女人!」磨了這麼久還沒有效果,總是頤指氣使的顏真卿開始沈不住氣。

煥真氣得乾噎,「顏真卿!我尊重妳是健新的二姊,說話客氣一點!我不言不語不是怕妳,妳如果不能自制,我直接告訴爸媽!」

「爸媽?叫得真自然!」顏真卿冷哼一聲,「去說啊!妳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告訴妳,我已經安排健新跟名門閨秀相親了。妳這種一點家底也沒有的女人,不用想進顏家的大門!妳不信?不然明晚七點來凱悅看看啊。妳這個…」接著是一串污言穢語。

看著煥真的臉越來越發青,建革把電話拿起來,聽著話筒那邊的破口大罵,「夠了沒有?天天打來,讓人受不了。小姐,妳沒別的事情好做?妳最好別再打來,我已經錄音了,妳再打來我就報警。我?我是第六波的同事!妳打來第六波人人管得。哪來這種沒有教養的老處女?」匡的一聲,他用力掛掉電話。

心疼的看著臉色極度難看的煥真,他泡了杯甜甜的熱可可,順手來了一包溼巾過來,「又痛了?」

她滿懷感激的啜著熱可可,「…謝謝。」

「每個月這樣痛不是辦法。」建革拉了椅子,坐在她對面,誠摯的,「怎麼不去看醫生?」

「看過了。」她用溼巾覆住臉,「這麼多年了,醫生總覺得只不過是經痛。」

建革默默的遞上幾條七七乳加巧克力,煥真經痛的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接了過來,突然百感交集。這樣的對話…是多麼熟悉。她生理上的變化,建革一直很清楚。每個月痛得死去活來,他一直不會忘記幫她泡熱可可和買巧克力。去當兵的時候累得跟狗一樣,沒有時間寫信,卻包了幾條巧克力代替情書。

如果不是他意志不堅,準備跟煥真步入禮堂的,應該是建革而不是健新。

這麼多年的感情一朝化為流水,她突然覺得非常感傷。非常感傷。

「顏健新也不管管他的家人。」建革很不諒解,他的家人對煥真疼愛非常,換女朋友的時候,媽媽氣得三天沒跟他講話。

「…他最近有個大案子,我不想讓他煩心。」煥真勉強笑了一下,咬了一口巧克力,「謝謝。沒想到你還記得…」

「妳的一切我都記得。」他清了清嗓子,「煥真…我、我跟美期分手了。」

「喔。」她又咬了一小口巧克力。

「建革!開會了!」同事喚他。

「馬上來!」他躊躇一會兒,「…我不會讓妳再受任何委屈。我也會盡力追上顏健新的地位。我希望…我的努力,能夠還有機會…」他拉起煥真的手,把剩下的巧克力都給她,「還有機會和妳在一起。」

「我快結婚了。」她微微一笑,這溫柔來得太遲。若早幾個月,她會為了建革的回頭和努力工作欣喜若狂。現在…

「我知道。競賽不到最後,誰也看不出勝負。煥真,這不是妳告訴我的嗎?」對著她笑笑,「我過去了。」

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攤開掌心,幾條巧克力溫馨的在眼前。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眼角有點潮溼。她是愛過這個男人的。對他的一切瞭如指掌。兩個人相處很平淡,但是這種平淡卻很溫馨。不會有什麼驚喜--但她本來就不是喜歡驚喜的人。

她希望安靜、平凡、有條有理的生活。這些,建革給過她,卻殘忍的奪走,現在他又希望回到她身邊。他們之間有著四年的回憶,生命歷程彼此深深的鏤刻在彼此的記憶裡。

健新像是一團火,火熱的點燃她安靜的生活。有時候被甜蜜沖昏頭時,會覺得恍如雲霄飛車般刺激。但是,雲霄飛車總有下車的時候,激烈的愛情總會消退。

如果熱情消退的時候呢?她能忍受冰冷的他嗎?

健新讓她驚奇,也讓她害怕。對於認識不深的人與物,她都有種惶惑的恐懼感。而她的確還不太認識健新。

他們才交往幾個月而已。

她拿起電話,撥給健新,忐忑的等他。

「喂?」語氣是焦躁而沒有耐性的。

「健新,是我。」聽到他的聲音,煥真怯了。

「煥真?我現在很忙,晚上再打給妳。」他粗魯的收線,煥真發呆的聽著話筒的嗡嗡聲。

晚上她等到兩點,還是沒有等到健新的電話。要再打去,又缺乏勇氣。

她一面替盆栽澆水,眼淚一面掉到翠綠的葉片上,像是哀凄的露珠。

一定是經痛的關係。她按住疼痛的小腹,啜泣著。一定只是經痛的關係…

委靡的到公司上班,她勉強振作精神。工作除了可以月初領錢,還兼療傷止痛。在建革背叛她的時候,已經有了經驗。

今天還是沒有接到健新的電話。她猶豫的打過去,發現他在開會,又頹然的收線。

煥真剛好進入經痛的最高潮,滿額冷汗。已經追加了第四顆普拿疼,她知道不能再追加了,但是這翻滾的疼痛…

她捱著自己去泡熱可可,啜了幾口。正喘息著,拉開抽屜,赫然發現了幾條巧克力和小紙條:

「真的痛得受不了,還是請假回家吧。今天我要去客戶那裡開會,沒辦法幫妳泡熱可可。妳自己泡好嗎?」

沒有署名,她也認得建革的筆跡。

果然是失去的才是最好的。不過,在她這麼脆弱的時候,這點溫柔卻讓她淚盈於睫。

不能回家。回家她只會胡思亂想。在公司忙忙忙反而時間容易打發。忙可以忙忘時間和疼痛。

好不容易捱到六點半,她像株枯萎的花,將桌子收拾收拾,正準備要回家,又接到顏真卿的電話:

「妳不是說我騙妳嗎?」她的聲音充滿諷刺,「健新接受了我的安排,正在相親。」

她疼痛而緊張的神經斷了線。

拋了電話,她衝出去攔了計程車,直奔凱悅。卻不知道他們在哪一廳。像是遊魂一樣一廳廳的找過去,這樣惶然的小臉,服務生都動容,並沒有攔著她找人。

一定沒有這回事…沒有的,沒有的。健新一定還在公司加班,只是顏真卿討厭我,喜歡看我發急。

但是她卻在二樓咖啡廳找到了健新和顏真卿。健新的對面,坐著氣質雍容華貴的小姐,身邊顯然是她的母親或長輩。

我應該要走。煥真按著肚子,兩腿卻在發抖,動彈不得。她痴痴的望了幾分鐘,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小小的臉都是疼痛的細細汗水。她卻說不出是經痛還是心痛。

「你…」她的聲音變調而不穩,「你沒空打電話給我,卻有空在這兒相親?」

健新赫然抬起頭,滿臉的驚訝和羞愧,「煥真,我不是…」

「你坦白說!」她厲聲,「你是不是在相親?」

「顏先生,她是誰?」那位小姐發問了,滿臉不開心,「我們只是先認識。誰准妳這麼無禮?」

「李小姐…」他為難起來。李董是家裡公司的大客戶,不能再這裡讓他的小姐難堪,「煥真,回去我跟妳解釋…」

她定定的看著健新,像是力氣都抽乾了,雪白的小臉像是所有的血都抽光,蒼白的可怕。

默默的脫下戒指,丟進他的水杯。「再見。打擾了。」她轉身匆匆離去。這刺激讓她的疼痛不算什麼,敏捷的跑下了手扶梯。

「煥真!」健新霍然站了起來,正要追去的時候,讓顏真卿攔了下來,「坐下!你在幹嘛?你忘了現在是什麼場合?有什麼話,等相親結束了再說!」

他推著二姊,好一會兒才推開她,煥真已經跑到大門口,上計程車的時候,雪白的小臉一點表情也沒有,當然也沒有淚。

只是那種萬念俱灰讓他害怕極了。

「煥真!!」等他追到,煥真已經離去。

「顏健新!」真卿氣急敗壞的大叫,「你敢丟我的臉?!快回去跟李小姐道歉!」

他怔怔的看著敬之若母的姊姊,突然覺得非常疲憊。「二姊,這些都是妳安排的?騙我妳有急事找我,硬要我坐下來相親。然後通知煥真?」

本來擔心他發火,見他只是悲哀,真卿昂首,「對。那種女孩子,配不上我們家。」

他沈重的回去收拾公事包,溫柔的從水杯拿出戒指擦乾,直接到櫃台結帳。

「健新!」真卿生氣了,「結帳?誰准你結帳?」

「你們可以坐下來繼續聊。」他抹抹臉,「我要去找煥真。」

「不准你去!」真卿一把拽住他,「你有一流學歷,樣樣條件都好,為什麼要跟那種家產微薄的女孩子結婚?結婚是兩個家族的結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怎麼能夠這麼任性?」

健新猛然轉身,努力的克制,「二姊,我沒興趣增加一絲半點的財產。難道妳的心裡只有不斷的增加財富嗎?連我的幸福也是增加財富的籌碼?」

「我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家?」真卿哭了起來,「門當戶對才會幸福!你跟個小家碧玉混什麼?是,我滿腦子只有錢!我窮怕了,你知道嗎?全家都不切實際,我能夠不切實際嗎?我不想再來一次,我不想再到大門口攔著債主,隨時都有賣身的恐懼!」

她把頭髮撩起來,「看看我!看看我這個永遠不會痊癒的疤!」她指著脖子蜿蜒的,多年前讓激動的債主劃下的刀痕,「這個疤提醒我,決定不能鬆懈,只要鬆懈就可能回到那時候!我絕對不要…」

「我們已經夠有錢了,二姊。」就是這份愧疚,全家人都讓著她。

「不夠!永遠都不夠…那個女人…那個窮女人一定是來毀滅我一手建立的家的!」她的恐懼永遠不會消滅。

「不會的。」健新沈重的拍拍她的肩膀,「不會有這種事情的。我放棄。所有的財產…我跟大姊一樣都放棄。這個家是你撐起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妳的。」他合攏真卿的手,「都在這裡,什麼都不會少。」

他轉身就走,留下愕然的真卿。

真卿對財富的偏執已經接近病態了。遲遲不肯結婚,也因為擔心對方只是貪圖她的家產。她極願意唯一的弟弟趕緊結婚,只要新娘夠有錢,就不至於貪圖她辛辛苦苦積蓄下來的一切。

但是,健新這樣放棄了…他放棄了這些年真卿努力積攢守護的一切…她應該高興不是嗎?她努力的成果不會因為外人消失…

但是她到底為了什麼這樣拼命?難道不是為了將這龐然的家產交到健新的手上時,可以得到他一個感激的笑容?

她攤開合攏的手,發現只是一片虛空。

軟軟的癱坐在地,她號啕大哭宛如嬰孩。

***

「小姐?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喊了她好幾聲,煥真才清醒過來。

她疲憊的掏出錢,臉蛋的血色完全沒有恢復,站在街道上,她沒有哭,反而微微的彎了嘴角。

又來一次。建革背叛,健新瞞著她相親…她沈重的走了幾步,發現樓下有人焦急的張望。

建革。

「大概我不夠好,所以總是被淘汰吧?」她微微的笑著,蒼白的臉像是放棄了一切。

焦急了一夜的建革,輕輕碰碰她的肩膀。煥真沒有甩開,只是溫馴的站著,像是沒有生命一樣。

「煥真…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是妳不好的…」他有些哽咽,看她不知是痛是冷,額上都是細細的汗水,忍不住抱緊她。

又熟悉又陌生的懷抱…她木然的靠著。我好累,好累。為什麼不是我不好呢?一定是我不夠好。

閉上眼睛,讓我休息一下好了。這個臂彎不是她棲息了四年的所在嗎?忘了吧忘了吧。忘了那團火似的健新…

新的天使不如舊的魔鬼。起碼她對魔鬼已經心死了,心死就不會再受傷。

她茫然的小臉這樣的楚楚可憐,建革試探的低下頭,看她沒有抗拒,抬起她的下巴…

卻被她猛然推開。

這不對。這不對的。這個懷抱,這個吻…通通不對了。她抱著痛得快裂開的頭,眼淚紛紛的落下。

她要的…要的不是這個人。是那一個…讓她狂喜生氣,讓她平靜心湖掀起狂濤巨浪的建新…

轉身像是要逃避什麼似的奔跑,她拐過街角,追過去的建革居然失去了她的蹤跡。

她像是蒸發了一樣,絲毫影蹤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