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千年微塵 第二章

靠著狐影的靈藥和一點稀薄的修道基礎,殷曼熬過了昏睡高燒的一個禮拜。被污染的微塵淨化了,融入了她的靈魂中。

「…君心去哪裡了?」她抬起稚氣的臉,卻有著憂挹的過度早熟。

狐影頓了一下,若無其事的端起藥湯,「他杵在這兒惹妳心煩,我遣他去上點課了。」


「上課?」殷曼狐疑的接過藥湯,「什麼課會上得一身是傷?」

「妳又沒看到。」狐影將臉別開。

「我聞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殷曼皺起眉,卻不是因為藥湯殺人似的苦。

狐影搔了搔頭,他就知道。殷曼就算只剩下斷垣殘壁,也是很厲害的。「…好啦,我遣君心去青丘之國,和玉郎學點拳腳工夫。」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他相信玉郎會很「用力」的「教導」。

殷曼出現迷惘的神情,「玉郎?玉郎…?」

她僅有的一年記憶裡,玉郎沒有出現。讓老弟知道殷曼把他忘得乾乾淨淨,不知道會不會悲憤過度,錯手宰了君心?希望他不知道。

「狐玉郎。」殷曼輕輕的念著,「他送過我一根如意法杖。我在小封陣翻到過…」

「嗯,就是他,他是我的老弟。追著妳很久很久,妳也打敗他無數次。」狐影對她鼓勵的笑笑,「妳看,雖然只有一年的記憶,但是所有的記憶都有關連性。沒有人是什麼都記得的,即使是天帝也會遺忘。」

殷曼瞅著他,細細的咀嚼他說的話。

「就算得到的不是全部記憶,但是不要忘記關連性和替代性。妳需要什麼都記得嗎?不需要吧。妳只要有幾個點,可以串起來,眾生都是很堅韌的。妳瞧,脆弱的人類失去雙手還是可以洗臉吃飯寫字工作,只要還活著,殘缺也可以適應和完整。」

殷曼發笑,「沒手怎麼寫字?你唬我?」

「我沒唬妳。」狐影拍拍她,「沒有手,用腳代替,不然就用嘴巴銜筆。真的有這些人類,相信我。甚至有些人類有精神疾病,卻活潑快樂的活過正常的一生。生物是很微妙的。」

殷曼真正的笑了。「狐影,你真的好像醫生。」

她連這個都忘記了。不過,沒關係。「我是九尾狐的王族,以族為姓。」狐影很有耐性的說明,「狐家最擅長金丹和治療。」

殷曼呆呆的想了一會兒。「似乎是這樣。你好像還可以癒合天地間的裂痕。」

瞧!一切都是有關連性的!

「沒錯。」狐影給了她鼓勵的一笑,「一年的回憶,可不是一年而已。」

殷曼覺得,似乎不是那麼絕望了。

他們在狐影那兒休養了一個多月,殷曼堅持要搬回家。

家?哪還有什麼家呢…?經過了這麼長遠的時間,殷曼在都城的舊居處不知道易手幾次,怎麼還會有什麼家?

但是狐影卻把鑰匙拿出來給君心。

「…啊?」這是什麼地方的鑰匙?

「殷曼跟我交代過『後事』。」真的差點成了後事,「她數百年的積蓄都在我這兒,央我尋機會買下她租賃的居處。只是我不懂,買這樣破舊又什麼都沒有的大樓做什麼?」

狐影不懂,但是君心懂。

破舊的大樓可能什麼都沒有,卻是他和殷曼最初相依的地方。帶著小殷曼回到這棟大樓,非常老非常老的管理員,依舊在櫃台後面打瞌睡,電梯還是慢,時時會劇烈的顫抖。

到了十四樓,殷曼眼中有著強烈的情感,看著她記憶中最鮮明的斗室。

她也只記得這裡。她在這裡潛修,冥想。敲打著現代化的電腦,出賣眾生諸友。不耐煩的穿上假身出門繳房租、電費、管理費。

她也在這裡,開始照顧小君心。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多麼煩、多麼困擾。但是這樣一個異族病兒,她放不下。

尤其是他這樣乖巧聽話,她還記得,個子很小的君心,吃力的扛著吸塵器每天來打掃的樣子。一天天的長大,茁壯。

人類的孩子長得多麼快…她懷著一種驚異和惆悵的感覺,看著小小的君心。她的族民早已散盡,她不敢奢望會有自己的孩子,最少也讓她看看族民的孩子。

誰會想到,她在異鄉,照顧並且愛著異族的孩子?

後來呢?

記憶消失在黑暗的盡頭,除了這一年,沒有以後。只有欲淚的情緒蔓延,對君心複雜而強烈的情感,和殘缺小曼的記憶。

她踏入自己的「家」。

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什麼都沒有。不過她的家本來就什麼都沒有。

「我想要桌子,還需要我的電腦。」她喃喃著。

「嗯,好,我去處理。」君心溫和的回答。

她拉開落地窗,看著自己小小的陽台。那一年,她天天在這裡看著日出潛修。小君心也在她身邊,一起面對朝陽修煉。

「我們回家了。」這段的焦躁終於沈澱了下來,她面對著君心,微微的笑著。

是,我們終於回家了。君心撫著她柔細的頭髮,只覺得陣陣的鼻酸。

***

像是在放很長的暑假,即使是車水馬龍的都城,也有著拉長聲音的蟬鳴。

每天君心都經過幻影咖啡廳的路徑,到青丘之國找狐玉郎較量(當然是被修理得鼻青臉腫),狐影一面幫他療傷,一面教導他關於醫療的常識,甚至找來最好的結界老師。

他可能是第一個師承九尾狐妖術的人類。

有「鬥戰狐君」美名的玉郎「很認真」的教導他各式各樣的體術和兵器(他是真的很認真的修理君心),狐影則是把專精的療癒術教給他,甚至大方的讓他閱讀狐家的祕籍(其實只有狐王才有權觀看,但是不成材的玉郎只喜歡打架,放著長霉也是白放著長霉)。

隱居在人間,結界祕法獨步三界的管家傳人管九娘,在繁忙的編輯工作之餘,萬般無奈的來傳他如何使用結界。

「你知不知道我很忙?」管九娘沒好氣,「我手上還有五本書在壓陣!我的狐王,你饒了我行不行?這人類的小鬼笨得出奇,我哪來的閒工夫慢慢開導他?乾脆我錄成簡冊給他自修行不行?饒了我這可憐的婦道人家吧~」

「行,當然行。」狐影氣定神閒,「雷恩脖子上圍著的護身符還給我,隨便妳愛不愛教他。」

管九娘氣得俏臉泛霞。她讓雷神雷恩劈雷劈了兩千多年,被他纏得痛不欲生。但是這笨蛋為了她,連命都豁出去了,頭都捨得割下來。這恩怨愛憎,實在難以論定。

現在雷恩可以在人間快樂的當他的偶像明星,端賴狐影的護身符圍著脖子,不然腦袋隨時會掉下來。這該死的狐仙,居然拿這個來威脅她!

「你這是趁人之危!」九娘非常痛心疾首,「我們不是朋友?你明知道我忙個賊死…」

「如果那個護身符圍在妳脖子上,我一定不會收回來。」狐影非常鄭重的聲明,「但那個笨腦袋的雷恩又不是我的誰。」他邪惡的補上一腳,「如果那笨雷神是我朋友的老公,那當然是另當別論。」

「行了行了!」九娘跳起來,妖豔的臉孔充滿恐懼,「行了!我知道了,我教就是了!」她轉頭對著君心兇,「你到底要摸到幾時?就只是在水裡圍出個結界這麼困難…?」

她話還沒說完,滿頭大汗的君心把實習用的水族箱炸了個粉碎,在場的人每一個都溼淋淋的。

「……」九娘沒好氣的吐出嘴裡的水,「我從沒見過這麼沒天分的小鬼!」她勃然大怒,「給我回去好好練習!天啊~我本本份份的在人間生活,有正當職業,所得稅燃料稅房屋稅萬萬稅什麼我沒繳到?我是造了什麼孽得來教你這笨蛋~」

悶聲拖著地板的狐影有些頭痛。真奇怪,攻擊性的法術君心極強,老弟雖然嘴硬,聽說也吃了君心幾記悶虧。教君心療癒,他卻學得很慢,下毒倒是一點就通。

並不是說君心心地上有什麼陰暗處。只是每個人都有專長,他的專長剛好是攻擊而已。

但是這樣把他放出去,跟放了個炸彈出去有什麼兩樣?他不由得越來越擔心了。

君心苦著臉回家練習,翻揀著小封陣追憶的殷曼抬起頭,「唔?不開心什麼?」

她已經恢復了部份殷曼的性格,變得沈穩許多。她不再是那個殘缺不堪的孩童,雖然還是常常陷入茫然的沈思。

但她已經找回了部份的自我。

「哎,我不知道結界這麼難…」之前水曜教過他一些,但是水曜的結界在九尾狐族面前,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結界,很難麼?」殷曼隨口問著。

君心搔搔頭。他聽得懂九娘的所有口訣、手訣。但是執行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殷曼傾聽了一會兒,不太有把握的第一次執行了妖術結界,「像這樣?」

君心瞠目的看著水族箱裡漂浮著的完美結界。「…小曼姐,妳學過?」

「學?」殷曼有些困惑,「這需要學嗎?我還以為更困難一些…比方說結界要附帶屬性什麼的…」

……他有點了解,為什麼殷曼修行千年而已,卻備受其他強大妖族敬重。看過一遍就會了…她是不世出的妖術天才。

他試著在水族箱造出相同的結界,結果再次炸了水族箱。被弄得滿身水的殷曼笑個不停,「我懂了…你這麼用力做什麼?這是在結界,不是在拼命。」

「…啊?我覺得我已經盡量控制了…」君心有些沮喪。

「為什麼要控制?」殷曼反問,「結界的用意是什麼?不就是要保護結界內的人或物不受傷害?不管是妖術還是法術,都該從『初心』作為出發點。」

初心?管九娘說過類似的話。但是手忙腳亂之下,他根本來不及細想。

殷曼倒了一杯水,「再試試看。」

一杯水?那麼大的水族箱他都結不出來,一杯水?

「你這樣想好了,」殷曼鼓勵他,「你要在這結界裡,保護你最珍貴的東西。」

最珍貴嗎…?比方說,殷曼的微塵?如果這杯水裡有殷曼的微塵,他要結個結界保護…

他辦到了。精巧的只有指端大小的結界,在透明的水裡漂蕩著。

辦是辦到了,但結界,真的不是這孩子的專長。殷曼默想著。這結界很脆弱,和她造出來的天差地遠。但是,一個人類能結出這樣的結界,已經足以自保。再說,君心修煉還只有初成而已。

我還剩下多少妖力?殷曼有些傷心。她的妖力幾乎都失去了,薄弱的法力基礎,還是在東部歸隱時,由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類小女孩教導的。

但是她可以學。她很快的恢復過來。相同的口訣、手訣,但是她可以用這樣稀薄的法力,結出別人修煉再久也做不出來的完美結界。

「還學了些什麼呢?」殷曼高興了一點,「都告訴我吧。」

***

真奇怪。狐影看著正在用功的君心,心裡起了點驚異的感覺。

昨天教他的時候還很笨拙,睡過一覺就開竅了?囿於天分,他的確沒辦法到達完美的境界。但是一個人類能夠到這種地步,已經很過得去了。

當然他也不是不擔心的。在天孫肆虐之後,君心的元嬰消散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只剩下幾乎不會動的內丹。這孩子…卻用這樣的基礎,以妖入道。

他從來沒有經過正常人類修道的路途。狐影多少有些不安。人類,卻用妖族的方法在修道。真的行得通麼?

內觀過幾次,發現君心的內丹居然有小成,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不過他盡量的調出最好的藥,讓君心的修煉更順利。

其實,這該是給妖族吃的藥。但是君心居然一點不適應都沒有的融合了進去。

「你給我混!你還給我混!」玉郎憑空出現,指著君心大罵,「老子等你等了老半天,你在這兒給我蘑菇?!這年頭,徒弟的架子大如天啦?!」

「…還有一刻鐘他才該去你那兒,老弟。」狐影戒備起來,「我告訴你,這屋頂我才修過的!你別在這兒給我動手動腳…放輕點,放輕點!開通道就開通道…」

話還沒說完,玉郎已經用蠻力炸開了通道,把還在磨藥的君心架走了。玉郎使用蠻力的結果…就是屋頂又坍了一角下來,底下坐的客人灰頭土臉,手上的咖啡滿是灰泥。

「…別又炸了我的店啊…」狐影頹下雙肩。

早知道這個老弟沒事就會炸了我的店,早在他出生的時候就該把他扔到馬桶裡。

「誰會幫我修啊…」他望著屋頂破洞的晴空欲哭無淚。

他求助的看看上邪,那隻大妖主廚非常有氣勢的摔著麵團,讓狐影把話吞了下去。大家都比我大、比我有脾氣。他哀怨的想。看起來,只能等君心回來修理了…

他無言拿了把沙灘傘,撐在屋頂破洞下的桌子旁邊。「…我幫你換杯咖啡。」他拿走了遭受池魚之殃的倒楣熟客的咖啡杯。

「我能不能換個位置?」熟客吐出嘴裡的沙。

「等等他回來的時候,說不定會從你換過的位置冒出來。」狐影埋首煮咖啡,然後那個無良老弟可能又會炸了另一角的屋頂。

熟客考慮了一會兒,無奈的看著沙灘傘,評估同樣的地方坍方兩次的可能性。坍方過的地方比較安全。

「我在這裡就好了,謝謝。」他抹了抹自己的臉,很自動的擦了擦桌子。

咖啡廳裡的客人們互相望望,拿起自己的杯子,盡量換到沙灘傘附近。

他們也認為,坍方過的地方,的確比較安全。

撇開互相看不順眼的因素,其實君心最喜歡跟玉郎學藝。

他原本就是個過分認真的人,強烈的責任感更讓他精於攻擊而不是防禦。玉郎直接了當的攻擊體術和妖術很合他的胃口。

但是跟玉郎習藝絕對是要命的事情。

不過,玉郎雖然不承認,但他的確喜歡君心這個徒弟兼對手。說不定我可以培育出可以打架打沒完的對手了。這點讓他大為振奮,所以狐影試探性的詢問他時,他一口就答應下來。

他可沒有忘記那個人類小鬼。在道行那麼低微的時候,居然可以妖化,從他的手裡奪回邪劍。

與其說是恥辱,還不如說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所以他盡量克制,不至於一出手要了君心的命。他雖然出身王族狐家,對療癒真的是半撇也沒有。

這一天,他很開心的把君心修理得金光閃閃,奇慘無比。但這死小鬼居然有辦法還他一拳,打得他有點疼。

不錯不錯。

「喂,還站得起來嗎?」他趾高氣昂的踢了踢君心。

君心搖搖欲墜的站起來,擺出架式。

「下課了。」玉郎坐了下來,「今天上到這裡就好。」他扔了罐水給君心,自己仰頭灌著葡萄酒。

結束了?君心氣喘不休的頹坐下來,全身上下無一不痛,大大小小上百個傷口。他凝神靜氣,喚出聖劍一面療癒,一面磨練聖劍。

「嘖,真的變成廢鐵了?」玉郎有些可惜。人類打造飛劍的技術的確高超,當初他見過七把飛劍,心裡頗為讚嘆。沒想到天孫那個死變態被拘禁著,居然趁天劫日附身在羅煞身上,毀了這七把好劍。

「我會鍜煉回來的。」另外打造當然比較快。小封陣裡頭的簡冊有提到如何打造飛劍,材料雖然麻煩,但不是弄不到。

不過他不要。他依舊寶愛這七把失去靈性、形同廢鐵的飛劍。他既然重新拾回修煉,他就要跟這七把飛劍共修。這些飛劍陪他走過多少艱辛的旅程,而且,這七把飛劍是殷曼給他的。

是他最初也會是最後的兵器。

「給我看看。」玉郎伸出手。

君心遲疑了一下,把七把飛劍喚出來給他。玉郎看一把就搖頭一次,「全完蛋了。你怎麼鍜煉也不能夠恢復到最初的水準。尤其是你用飛頭蠻的妖氣想煉出來,那跟緣木求魚有什麼兩樣?我看你還是使用靈槍吧。最少你用靈槍還有點看頭。」

「靈槍只能攻擊,飛劍是我護體用的。」他承認對於防禦實在很不擅長,幾乎都是靠飛劍保護。靈光一閃,「飛頭蠻的妖氣不能,那什麼樣的妖氣可以?」

玉郎嘿嘿笑了幾聲,「天火大概可以。但是狐火到了極致,可完全不輸天火喔…」看到這幾把報廢的飛劍,他湧起了興致,「小子,我幫你鍜煉好了。」

「不要。」他很直接的拒絕了,「你不如把狐火借給我。」

頑固的小東西。這點倒是跟殷曼一模一樣。「借來的有什麼用?你敢試嗎?反正你已經學了九尾狐族的種種妖術,若我渡你一口妖氣,你敢混著飛頭蠻的妖氣修煉嗎?說不定你會有屬於你自己的狐火。」

「為什麼不敢?」君心有點茫然。他最初修道道妖雙修,一點障礙也沒有,完全沒想過這不合修道正途。但是他想到殷曼渡他妖氣的時候…「但是我不要你吻我。」

「為什麼我要吻你這渾小子?」玉郎巴了他的腦袋,「你敢要,我就渡你一點妖氣吧。」

玉郎向來是鹵莽直接的,說幹就幹,馬上雙手結起手印,將一點狐火打進君心的印堂。

剛接觸時清冷如冰,但是一沒入印堂,那點火苗,馬上把君心拖入了高溫的地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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