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初萌 第七章(上)

第七章 天之衰

縹緲的天界,天帝垂危的消息雖然被掩蓋起來,王母衣不解帶的隨侍在側。華麗的燭台明滅,發出莊嚴的檀香氣息,卻對天帝的病情無能為力。

天人五衰:頭上花萎、不樂本座、威光減損、腋下出汗、天衣穢垢。

身為天人百般修煉,終究還是逃不過五衰。她俯望天帝枯槁的容顏,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這人,就是她想盡辦法奪到手,跟隨了漫長一生的良人嗎?說起來,她從來沒愛過這個出生邊陲,心腸軟弱如凡人的丈夫。但是他寬大的庇蔭她一輩子,現下他快要死了,她卻有種深深的恐懼和憂慮。

在外人眼中,她是霸道專橫、不可一世的王母娘娘,但她的內心,卻還是當初獨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心還是那麼堅定,堅持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即使多少人恨她,她依舊相信,若不是她的逆天而行,這世界早已崩毀。

她不在乎他人的評價。她永遠記得,她是玄女,看守天地的少女巫神。她的使命就是讓這世界存在下去。少女時,她厭惡無謂的權力爭鬥,卻讓這些扭曲摧毀了天柱,為了彌補這個過錯,她寧願自己跳進這污濁的漩渦,將權力緊緊的攢在手裡。

沒人了解有什麼關係?她倔強的挺直背。就算丈夫厭她、躲她,就算兒子恨她、怨她,她都不在意。她真正關心的只有這個世界,或許她也只愛她堅守了一生的天柱,和她的職責。

守著漸漸死去的天帝,她又焚上一爐續命香。二十年,或許她可以再拖二十年。這就是她能力的最大極限,她原是天界最強的醫者,卻對丈夫的病無能為力。

戰爭、衰老、憂愁、過度耗損心力。除了這些以外,她明白,當初她盜走丈夫大部分的元神去孕育「天柱」,更是主要的原因。但她呢?她幾乎付出自己的一切神力。

二十年,能幹什麼?她幾乎心血用盡,生出了的天柱化身,卻寧願在南獄裝瘋。等天帝死了…

她突然煩躁起來,冷冷的囑咐醫官好好看著,走出了過分溫暖的房間,站在花園裡發愣。

「娘娘。」董雙成迎了出來,緩緩跪下,「下界列姑射島城隍上呈奏章與犯神兩名。」又膝行趨前低語了幾句。

王母的臉色都變了,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雙成半邊臉孔高高腫起,「都是死人麼?!這麼重要的事情,拖延到現在才說!」

雙成記沒有哭泣也沒有抗辯,只是低頭,「是奴婢誤事。」雙手捧上禁著犯神的玉葫蘆。

王母一把奪過來,氣得直哆嗦。「看轎!去南獄!我看那個該死的畜生有什麼話對我說!」

她怒氣不息的衝進南獄,完全無睹銅牆鐵壁般的結界。即使失去大部分的神力,她依舊法力高深,是天界數一數二的人物。

隨著怒火高漲的神威令人遍體生疼,修行較微的仙官根本就昏厥了過去。

「你這孽畜!下凡歷劫又歷了什麼好事出來?!」她將奄奄一息、肢體不全的上屍神和下屍神扔在帝嚳的面前,「你說!你去哪兒找到記錄玉簡,又為什麼埋在天柱遺址上?說啊!我百般遮掩、維護你這畜生,你長長短短惹了多少禍?打小兒你要什麼,我沒弄給你?為什麼要這樣拂逆作踐我?」

她越想越氣,看到帝嚳一臉漠然的抱著飛頭蠻,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頭髮,她的火氣更旺,一把扯住飛頭蠻的長髮拖了下來,「我跟皇嗣說話,妳這妖女不知道迴避?」稍一使勁,就把飛頭蠻的手臂扯了下來,大蓬的鮮血噴灑出來。

帝嚳神色一變,王母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股霸道的風壓給刮出了結界之外,這股風壓夾帶著暴風雪,將隱形的結界凍得晶光閃爍,像是一個倒扣的大琉璃盆。

他撫身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飛頭蠻,撿起她被撕裂的手臂,細心又憐惜的用自己銀白的長髮為線,漏進來的月光為針,將手臂縫了回去,傷口居然癒合得完完全全。

「你們這些老一輩的神,怎麼這麼不愛惜玩具。」他溫柔的找了新的衣服幫木然的小咪更衣,「說起來,你們比我都殘忍多了。我打從心底愛惜他們的美好,你們根本就瞧不起他們。」

王母在結界外氣得發怔,卻怎麼樣也進不去。「小畜生!今天你不給我個交代,我跟你沒完!」她怒吼著。

帝嚳抬起眼,帶著微微的厭倦。「是,那是我在人間遊蕩的時候淘出來的。也是我親手找到了天柱遺址,朝那兒埋了,還私拘了三屍神和各山神地祇在那兒看守。甚至也是我替山海經寫了補遺,替那玉簡取了個『不周之書』的名字,用了人間道家的禁制封了後半截。是,都是我做的。又怎麼樣呢?」

王母張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既然找到了我失落的玉簡,為什麼不交給我?那可是…」

「那是我的身世之謎,對吧?」他笑了起來,卻帶著森嚴的深冬之寒。「若有人破解了玉簡,說不定能從中找到我的弱點,然後殺了我。」

瞪了他很久很久,王母氣餒下來,「你什麼都知道,你還要這樣做?」

「沒人殺得了我。」他淡漠,「以前的天帝說不定可以。」

王母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我一生都在保護你。你為什麼…」

「妳一生都在保護天柱,我知道。」帝嚳淡漠的回答,「妳若不回去,天帝可能就要死了。」

恨恨的瞪了他兩眼,王母昂著頭,匆匆的離開南獄。

許久之後,帝嚳才輕輕的開口,「…或許有人能殺了我,也不錯。」他擦拭小咪臉上的血漬,將她抱得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