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四章

「劍卿,」新帝的聲音沒有太大變化,連表情也收斂起來,「你可知求得是誰?」

「啟稟皇上,微臣求得是監國公主、凰翼將軍木蘭。先皇長女,皇上骨肉至親的皇姊。」

面上依舊平和,新帝的手在龍椅上緊抓又放,「滿朝文武百官閨秀,連石宰相朕都為你作主。郡主公主、後宮妃嬪,只要你願意,朕都可以割愛,只有皇姊,萬萬不行。」


劍麟不氣不惱,昂首微笑,「微臣謝皇上厚愛。然監國公主為國已耽誤青春,時年已二十有餘,尚未婚配,豈不怪哉?既然皇上提起微臣婚事,微臣不敢不秉。」

「你是說朕枉顧『君無戲言』?」他終露怒容。

「臣不敢。」劍麟一派恭謹,看在他眼底卻分外的令人氣惱。

不敢?他會有什麼不敢的?小小一個侍讀,居然妄想自己服侍的公主,還是東霖最尊貴,他心頭的那抹銀霞!

但是唐劍麟那句「骨肉至親」又刺痛了他,身為皇帝,不是什麼事都能為所欲為的。起碼現在的他不行。

他很知道此刻的他還無權如聖帝,不顧御史大臣的勸諫娶了自己堂妹。此刻他羽翼未豐,地位還不穩,這些年積極參與政事,也為了這點。

他要當東霖真正的皇帝!要當皇姊心目中仁民愛物的好皇帝!

等到了那一天,他就要立皇姊做皇后,讓她母儀天下,不讓任何人敢非議她!

再兩年…只要再兩年就夠了…他有把握,兩年後就能降伏眼下貌似恭謹心則輕慢的臣子。

但是,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要跟他搶心儀這麼久的皇姊!

他勉強緩了緩氣,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劍卿,若是別家閨秀,朕逕自下旨,確無不可。」他語氣和緩,「但是皇姊功在朝廷,中興東霖,非比尋常。此事當由皇姊定奪,再議不遲。」

「謝皇上恩典。」他笑笑,那點子討厭的自信更讓新帝扎心。

皇姊朕誰也不讓!

***

「門前馬頒斌,客滿紅燭捷。獨飲千里月,倚扉望凰歸。」

展開詩箋,發愣了一會兒,段莫言又蹦的一聲衝進來,「公主公主,妳那小皇帝怎麼教的?連我的阿鈺都要嫁出去?真是夠了~我的阿鈺欸!那是我的阿鈺欸!」

她鎮靜的將詩箋收起來,「終究沒嫁不是?你也忒緊張了。」

「我不緊張?」段莫言跳得半天高,「我不緊張她要緊張誰?妳妳妳,趕緊回去要小皇帝戒掉這個賜婚當月老的壞毛病!快走快走!一個月後我把探勘圖加急文件送回去,妳趕緊去教誨一下小皇帝!」

木蘭嘆口氣,望凰歸…現在麗京亂成一團,她不歸也不行了。

「對了,」他又衝出去,捧了一個大包袱進來,「這不算公帳,是我自格兒要送的大禮。公主啊,妳容我這個不拘天也不拘地的頑劣潑猴,這幾年幫我善後也苦得緊了,」他很大方的攤攤手,說不出多肉痛,一整年的薪俸欸!幸好做兩件便宜些,要不說什麼他也捨不得的,「趕緊嫁人去吧!妳和劍麟這些年眉來眼去,我們看的人都煩了,你們還玩不煩?快去快去。」

解開包袱,喜氣洋洋的大紅嫁裳繡著金龍銀凰,那抹豔紅像是照亮了黯淡樸素的兵帳。

嫁裳呢。她溫柔的撫撫溫涼的絲緞,心下有著柔軟的感傷。

「是不是也替阿鈺做了件?」她不欲回答段莫言的問題,話鋒一轉,「做兩件比做一件便宜些不是?我看你當商人當得很樂麼…我能不能看一看阿鈺那件?」

他倒忸怩了起來,「什麼嘛…」要待不給看,又覺得滿心歡喜沒處放,急著跟人分享,他不好意思的拿了石中鈺那件嫁裳,「兩件一樣的啦,只是我們兩個又不是什麼龍鳳,就繡了兩隻麒麟,工是一樣的啦,我可沒叫他們這件多用點工夫…」

展開同樣喜氣的嫁裳,一對麒麟默默的相對,細心的縫著小玉石在上面…

有情人終成眷屬。多麼好啊…

「我沒什麼大禮可送。」她微微笑,脫下不離手的玉班指,「權充賀禮吧。什麼時候提親?」

「本來…本來…」佻達的段莫言也紅了臉,輕輕撫著這燦燦的嫁裳,「本來想寧耐幾年,等我當了三品官回調麗京,請她辭官當我的娘子吧…再說。反正她也是老姑娘了,誰敢要?可…可一聽到皇上的怪癖,我就覺得事情挺嚴重的。一整天吃不下也睡不著。若弄到那步田地才跳腳,還不如…不如現在趕緊娶了她了事。她…她還可以繼續當她的宰相,我守我的邊關…」悠然的看著帳外的月,「此情若長久,豈在朝朝暮暮?」

豈在朝朝暮暮?

木蘭猛然抬頭,心頭說不出是苦是甜。濃重的悽楚侵襲整個心,身體一陣陣的發冷。

的確不在朝朝暮暮。

「這禮,我收下了。」她笑笑,卻含著寂寥,「你倒是早點託良媒求親,遲了,石宰相嫁了人,你哭也哭不成。」

「也對…」他剛放下心,又一跳,「不好!皇上可也到立后的時候了!天天朝夕相處,該不會日久生情吧?完蛋了完蛋了~如果情敵是皇上,我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跟皇上搶心上人,是沒有什麼「如何是好」的。

她英眉一斂,「明天我就回麗京。」

方進城門不久,服侍皇上的太監氣喘吁吁的跑上前攔馬,「公主!公主!請留步!」

木蘭詫異的在心底轉了幾個念頭,功高震主?此行並無太顯眼的行為。再者,這幾年她已經刻意收斂,許多戰功與內政都慢慢放給段莫言和石中鈺,專挑些他們解決不了的事情處理,這樣還震主嗎?

端是心平氣和,「王內侍,本宮剛進城,有什麼事情呢?」

「皇上有旨…」見這位聲威遠播的監國立刻下馬跪在塵土,不禁覺得宮中傳言篡位宛如幻影,定定心神,「皇上有旨,宣監國公主進宮見駕。」

進宮?需要這麼急?她卻什麼也沒說,「謹尊聖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上了王公公準備的皇輦,牽著她的馬的禁林衛面面相覷,「糟了,這麼急著召將軍見駕,會有什麼事情?」李承序心裡恐慌,宮變時主將留在皇宮等著殉國的不祥襲上來。

「將馬匹送回將軍府,」他急急交代屬下,「禁林衛全體戒備。」

「隊長!」屬下疾呼,「您上哪去?」

「我找唐劍麟去!」呼聲漸遠,他已疾馬不見蹤跡。

***

「紫微殿?」木蘭不敢相信的問了一聲,「皇上宣旨在紫微殿見本宮?」那不是皇上的寢宮?

「皇上是這樣說的。」王公公恭謹的說。

踏入紫微殿,王公公將門關上,她全心戒備著,擔心內廷有變,手按劍柄,皇上皇上,您可千萬不能有事。

「蘭愛卿。」她急轉身,發現只有皇上一人,身穿白單衣襦褲,神情輕鬆自在。

不是宮變?她舒出一口氣,握著劍柄的手放鬆了。

「臣木蘭,參見皇上。」

「蘭愛卿,朕命妳今日不許持皇家規矩。」他心口有些發煩,當皇帝萬般不自由,連要打發內侍宮女都要花番口舌和脾氣,「蘭愛卿,這兒坐,今晚朕與妳秉燭夜飲。」

木蘭默默的坐下來,一面端詳著皇上。這般喜色,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她飲了一口酒,芳香撲鼻。

「這叫合歡酒。」皇上開口,「愛卿,妳知道何人可飲此酒?」

她不禁面紅過頸。宮闈生活已久,她當然知道這是皇上與后妃交歡前喝的酒,為的是強筋健骨,女子飲了能多生產。

「臣僭越了。」她將酒推開些。

新帝也鼓起莫大勇氣,從小將她看成無所不能的天神,現在卻要褻瀆這位九天神人,他心下不是不怯,但是想到劍麟…他咬牙,「妳可聽說唐劍麟求婚監國之事?」

「臣略有耳聞。」

「耳聞?」他冷笑一聲,「我絕對不會如他所願。」他任性的抓住木蘭的手腕,「今天起,朕不在放妳回將軍府,朕要立皇姊為后,今晚就讓妳成為朕的人!」

木蘭沒有回答,只是輕嘆一聲,「皇上請自重。恕臣無法遵旨。」

「妳若不願意,手上青鋒三尺是做什麼的?」他少有的發脾氣,「索性砍了朕的頭,一了百了!這皇帝是妳要朕做的,這江山是妳要朕費心的,什麼都是妳要的,為什麼朕不能要了妳?」他將木蘭撲倒在地,木蘭啼笑皆非的將頭一偏,才不至於撞痛了後腦勺,嘴裡還勸著,「皇上,請珍重龍體。潮地裡易生疾病…」

「那床上行不行?」他輕輕的在木蘭耳邊說,見她靨生紅暈,嬌俏不可方物,和平時那副嚴肅的樣子不可同日而言,心下動盪不已,不等她說,一把將她連軍甲配劍都抱了起來。

「皇上不可!」原以為她要抗拒,她卻只是苦心勸著,「皇上,臣身上這副鐵甲不輕,皇上請為天下百姓珍重…」

新帝將木蘭往床上一拋,又好笑又好氣,她哪裡有一點要被強迫的樣子?「妳說不可?朕偏說可以可以!」壓著她生疏的尋找她的櫻唇,她幾次扭頭不依,「朕命令妳不能動!」他生氣起來。

真的就乖乖不動了,全身僵硬端凝,比校軍時還嚴整。

吻了她片刻,看她不躲不閃,又對這身軍甲傷腦筋。新帝向來自牧甚嚴,前幾年還小,這幾年心裡又佔滿了木蘭的倩影,對妃嬪沒什麼興趣。這才讓太后驚慌莫名,還調查他的太監有無不妥。

誰也沒有不妥,就不是木蘭而已。

吃力解下她的軍甲,著實不輕。心裡暗暗吃驚,這麼重?皇姊走到哪都衣不解甲,這種日子…

他心疼的撫過軍甲摩擦過的小小的繭,在脖沿和胸前,甚至有剛癒合卻翻著鮮紅的傷疤,扯開她的前襟,嚴密的綁胸之外,幾乎佈滿細小箭痕刀傷,在她皙白的嬌軀上描繪著過往驚駭的生死。

憐惜的親吻著傷疤,動情的撫摸她,木蘭沒有抗拒,卻仍僵硬端凝。

「妳…妳為什麼不抵抗?」支起身子,他撫著木蘭不曾闔上,譴責不贊成的眼睛,「妳不願意,是不是?」

「臣的確不願意。」木蘭淡然,一點也沒有貞操即將喪失的悲感。

「不願意為什麼不掙扎?」他生氣起來,掙扎也比一段木頭好,他乾脆去抱戰甲好了,戰甲抱久還會暖。

「皇上命令臣不可以動。」她的眼睛沒有闔上,也沒有嬌羞。

「妳…」他一把掐住木蘭的脖子,從來沒有這樣狂怒過,「朕命令妳不能動就不動嗎?若是要妳的清白呢?」

她冷冷的眼睛宛如寒星,「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他的眼眶紅了,發出一聲怒吼。

「妳是不是…」龍床白紗半掩,帳後的新帝低落的問,「妳是不是已經失身給唐校尉?」

正在整裝的木蘭停了一下手,繼續穿上戰甲,「不是。」

「那為什麼…」新帝激昂起來,「為什麼…你們日夜相處,孤男寡女,妳知道宮中將你們傳得…」

「皇上。」她的聲音如許鎮定,「傳言切莫輕聽。為君者應善納雅言,去讒遠佞。臣與唐校尉的確日夜相處,然戰事緊急,命懸一線,臣無暇思慮男女之私。且身在軍中,無男女之別,更不能因為妊娠小事,延誤軍機。」

他嘩地拉開床帳,定定的望著坦然的木蘭,小事?

「對妳來說,什麼才是大事?!」他的聲音大了起來。

「皇上,」她整裝已畢,跪在新帝面前,抓著他的單衣,少有的激昂,面孔潮紅,「皇上,您的安危才是大事。東霖的安危才是大事。皇上…我知道當初將這重擔壓在您肩上,實在是木蘭愧對您。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托付家國,非您之仁德不可。木蘭願肝腦塗地,為君效勞!百死千亡,永生墮入煉獄亦在所不辭!只要皇上願以天下蒼生為念,木蘭賤軀何足惜哉?萬望聖上…」

「妳願意為朕死,」他的眼淚滴落木蘭的手背,「卻不願意嫁給朕?」

見他哭泣,木蘭心內如刀割,「…木蘭誰也不嫁!此身已許東霖,終生願為東霖安危奔走,決意不嫁!」

他張臂抱住木蘭哭泣,「皇姊…妳愛我吧?不要皇上臣子那一套,妳愛我吧?…皇姊呀…妳怎麼不叫我的名字?妳叫叫我的名字呀…」

「璿…皇姊對不起你…」木蘭掌不住也哭了,他到底還是個大孩子,若不是被迎進宮裡當皇帝,他當是風流倜儻的世子王爺,無拘無束,樂享富貴,而不是這樣萬般束縛,日夜憂心國事,又恐性命之危,「璿,你是好孩子…這幾年都是好孩子…皇姊愛你的,當然是愛你的…」

愛你一如自己同胞所生的兄弟,愛你一如整個東霖。

***

「皇姊,更深露重,您要當心。」新帝一路送到紫微殿外,猶拉著她的手。

木蘭笑了笑,向來嚴厲的雙眼朦朧著水氣,眼皮粉融,徒增幾許嬌弱,「皇上請珍重留步,臣告辭。」

戀戀的看著她的身影,流言已如星火,燎燒了整個三宮六院。

一直步出皇城,謝絕了王公公的好意,她望著東方已魚白的天色。好長的一夜。

王公公還勸著,「公主,您金枝玉葉,今兒格…」他含糊半天,想監國多年雖謠言聲囂甚上,畢竟端凝自牧,今天清白被奪,又恐她想不開,「…皇上對您…呃…寵幸有加…終是會有交代的。夜風大得很,還是乘皇輦…」

「王公公,」低沈的聲音響起,劍麟看不出喜怒的容顏在燈下顯現,「公主,屬下接您回將軍府。」

木蘭不再堅辭,微微一笑,「王公公,留步吧。我本軍職,乘輦不成樣子。」俐落的上馬,「這就告辭了。」

她緩韁而行,多月不見劍麟,見他氣色完好,心裡還是覺得有點安慰。

「恭喜,」西沈淒迷的月光打亮了她半身,戰甲一片閃爍,「文武雙科狀元呢。」

他也悽苦的牽牽嘴角,「有什麼妳要的,我沒給妳?」

木蘭微微笑,一面囑咐著,「既然以為朝臣,就當為國盡忠…」

「如果妳要整個東霖,我奪下來給妳。」劍麟安靜的聲音卻不啻一聲驚雷。

她勒住馬,回頭時眼神宛如冰窖,「這種謀逆的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遍。不要逼我親手毀了你。」

劍麟卻策馬向前,想要拉住她的馬韁,卻被她的馬鞭揮過去,他不避不閃,挨了一鞭後將她扯下馬。

無意又傷了他,大半夜的心力勞頓,木蘭也焦躁起來,忿忿的與他交起手,劍麟勢若瘋虎,一味採攻勢,這反而讓木蘭綁手縛腳,終是被這個不要命的男人制住。

他用力扯開她的戰甲,望見頸子上和前胸有著或紅或紫的吻痕,怒氣幾乎漲破胸襟,「我定要殺了那侮辱妳的狗皇帝!」

剛轉身,冷冰冰的青鋒輕輕咬進他脖子,「你敢動此念,現下就殺了你。」

「我不怕死。」劍麟對自己巨大的心痛和怒氣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敢有害東霖王朝,我與你割袍絕義,此生永不再見!」

他怔住,望著木蘭冰冷卻悲傷的雙眼,不畏她手上的劍,一把抱住她。「…我還是要娶妳為妻的。」

「還是要」?木蘭淒迷的笑笑,或許,她對劍麟的期待太高了,終究男子心心念念的,不過就是完璧。這堅定了她的決心。

「皇上已經應允,我的婚事,自己決定。」她淡淡的掙脫劍麟的懷抱。

「那麼…」他眼中現出炙熱的渴望。

「是,我決定了。」曾經為了決定的心痛不捨因為那句「還是要」減輕不少,不知道該謝他還是該怨他,「我誰也不嫁。」

「木蘭!」劍麟的臉蒼白了。

她上馬,回頭淒絕的一笑,美麗宛如月下曇花,寂寞而華美,「我已許身東霖,沒有別人的影子。」縱馬而去。

劍麟愣在原地,只有那張皎潔而淒涼的艷容,在腦海裡驅之不去。

麗京謠言終日,新帝與監國間的「戀情」已經在說書人的嘴裡翻了好幾翻了。

相對於官爵間對監國的敵意,百姓倒是對這個夙夜匪懈,救國於水火中的監國公主相當崇愛。原本當兵算是末業,但是能在這位嚴厲卻仁睦的凰翼將軍手下驅策,可是在街坊間抬得起頭,連家人都能挺胸說話的。

台上說書人口漠橫飛,正講到「新皇試情紫微殿,真龍三戲木蘭花」的橋段,底下的百姓興高采烈,說書人益發起勁,像是親眼在紫微殿看到的一樣。

「兄弟,」段莫言清清嗓子,「兄弟。皇上下令不禁百姓談諷時弊的,你千萬千萬…不能動手呀…」斜睇一眼說書人,看起來不太結實,恐怕挨不住盛怒的唐劍麟一拳半腳的。

「我看起來是這麼衝動的人麼?」他冷笑,一面捏緊酒杯。

他暗暗點頭,看起來就像。「阿鈺要我勸勸你,叫你別太傷心了…」這叫人家怎麼勸?若是阿鈺這樣…

昨日他跳了阿鈺窗戶,一如往常的大跳大叫以後,一番唇槍舌戰,他才想起來不是來拌嘴逗樂子的。

「阿鈺,」他慎重的捧上大包袱,「我有重要的東西要給妳。」

她狐疑段莫言莫名其妙的正經,「該不會是蛇或蜘蛛吧?」

「這麼大包?」段莫言沒好氣,「趕緊打開啦。」

一打開,石中鈺的嘴圓圓的張開,被那套紅燦燦的婚裳嚇呆了。「你…」她勉強擠出聲音,「你看上哪門閨秀?雖然也算誤了人家終生…你若需要我說媒,看在同僚的份上,我就…」

「妳說會是哪門閨秀?」他含笑的壓住她的手,覺得她一驚,卻沒抽開。

「我…我不知道。」她粉紅的俏臉一轉。

「還會是誰?」他輕嘆,「妳當我沒事就喜歡當登徒子,隨便跳人家小姐窗戶?」

「我是宰相。」她頂回去,輕咳一聲,「為了國事,當然急如星火。」

「妳覺得我像是為國事急如星火的人嗎?」他炯炯的目光盯緊石中鈺,「若不是妳我同朝為官,這麼無聊的差事我早不想幹了。回家當我的段家掌門不好?天不管,地不收的。因為妳在,因為監國那種認真,我才留下來為東霖拼命。」

被他熾熱的眼神瞧得有點招架不住,閃著他的眼睛,「喂,我多年為官,外面傳得很不好聽。你不怕…嗯…就像木蘭…說不定我也…」

「我娶妳。」他很決斷,「拜託,妳嫁八百次我也娶妳娶定了!妳當然可以不嫁我,如果皇上看上妳,當皇妃好像很威風…」他的語氣又可憐兮兮,「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到底皇帝有三宮六院,妃嬪三千欸,爭奇鬥艷的,妳年紀這麼大了,脾氣這麼壞,大概不是對手…哎唷~妳怎麼拿奏摺打我~」他倉皇逃了一會兒,突然轉身抓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你這笨蛋~嫌我老?放開我~」石中鈺怒吼。

「我不敢嫌。」他正色,「所以,請妳考慮。除了這個,我還得跟妳坦白…」他額間滲出汗水,「妳絕對不能生氣。」

莫不是…莫不是他在家鄉已經娶親?石中鈺的臉蒼白了。

他嚴肅的附在石中鈺的耳邊,「我一時把持不住,十八歲那年跟怡紅院的姑娘那個那個了…」

「段、莫、言!」石中鈺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耍我很好玩是不是?」她氣得拿起奏摺丟他,「你這貓生狗養的東西!」

「不要生氣嘛!我很少去那種地方的…人家定力不好嘛~」

「去死吧你~」幾個鎮紙丟過來。

「不要嫌棄我呀~雖然我不是完璧之身了,將來我會對妳好的~再也不去那種地方~」

「誰管你去不去?!」石中鈺氣得抱起聖旨丟過去。

「吼~妳把聖旨丟過來了~死罪喔~抄家滅族喔~」

這讓她冷靜了點,氣呼呼的坐下來。段莫言涎著臉,混亂中還找得出茶杯,討好的倒了一杯茶給她,「好啦,嫁我啦…不要嫌我咩…我們生活在一起一定會很有意思的。」

「我是宰相,不嫁人。」她將通紅的臉一昂。

「那我嫁妳好了。」他很開心,「可不可以啊?」

這傢伙有沒有一點男子氣概呀?她真是張目結舌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若嫁你,不是讓你氣死,就是讓你笑死。」

見她笑顏嬌媚,段莫言心中一喜,一把抱住她,「嫁我啦嫁我啦,其他王孫達官多無聊!」

待要應允,仔細想想,石中鈺又頹然的搖搖頭,「不成的。」

「啊?!」

「你…你不知道,雖然我天天嚷著要辭官,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我做到了。想想看,有幾個女子如我這般做到宰相?宰相不難做,生對家世就有機會,再多點機巧就更簡單了。但是要如我這般做到國富民安…」俏顏出現驕傲,「敢說沒幾個良相能如我這般。好容易將東霖整理的家成業就,我是捨不得就這樣撒手的…」

「誰要妳撒手呀?」段莫言笑開了,「東霖沒妳不成,我也沒妳不成。妳當妳的宰相,我還是守我的邊關。等幾年我把手下訓練好,再…」他附在石中鈺耳邊細語,「我就調回京裡,隨便當個侍郎,天天抱著妳啦。放心,我也會幫著看公文。」這樣阿鈺就不用遲睡啦。

「劍麟肯嗎?」石中鈺訝然。

「怎麼不肯?…」他又在石中鈺耳邊細語。

「木蘭肯嗎?」石中鈺更不敢相信。

「包在我身上,」他得意洋洋,「這樣可不可以啦?」他又露出那種小狗糾纏的樣子,「好啦…」

石中鈺被他纏得沒辦法,「…你、你要娶我不會先去跟我爹娘提?連媒人也沒有,煩我幹什麼?出去出去~」

「那…」他開心得嘴咧得老大,「妳是肯了?」

石中鈺摟著嫁裳,心裡甜絲絲的,輕輕的點了點頭,咕噥著,「…將來我一定會後悔的…」

「不會不會~我這種十八般武藝都成的好丈夫不多啦…我會打掃、洗衣、煮飯、燒菜,我還會刺繡呢…」

「閉嘴!吵死了~」

現在想起來,嘴巴還是大咧著高興,一觸及劍麟陰沈沈的臉,他忙把笑臉收起來。

「劍麟呀…」他熱情的拍拍他的膀子,「這樣和公主僵著沒意思。既然她說了,誰也不嫁,這麼想好了,誰也娶不到,包括皇上,是吧?」

他只陰沈沈的灌酒。

「這麼好了。我求皇上放你跟我去守邊關。大家冷靜一段時間再說。」他沈吟了一會兒,「有時候,求近的心,反而因為一心求熱呼,反而遠了。這會兒謠言這麼盛,你也不安,公主大人又不想見你。有時距離遠了,反而會思念起來。有什麼不是,信裡也好說是不是?」

劍麟呆呆的想了起來。說書人的段子飄進來,「…可是呀,監國公主哪願接受當王后?她辭謝皇恩,就說啦,『木蘭身許東霖,願終生為東霖安危奔走,萬死不辭。』皇上留不住她啊,只能倚門相送哪~」底下幾個姑娘都落了淚,茶館裡長吁短嘆不斷。

「我去邊關。」劍麟開了口,艱澀的一笑,「有什麼她想要的,我沒給過?」如果身許東霖是妳要的,我也許給這個東霖。

「真是太好了!」段莫言狂喜的搭在他肩膀上,「好兄弟,聽哥哥說,邊關呢,其實什麼都有…水草豐美,風吹草低見牛羊…真真是好地方!…」

秋深了,他們行走過的地方都有一印印的霜跡。僻靜角落有著一雙含悲的溫柔眼睛望著頹唐的文武狀元,她的馬不安的踢動。

「玄風,」她安撫馬兒,「這就走了。」她的眼睛仍是戀戀不捨,充滿溫柔的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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