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 之八

陳祭月鐵青著臉進來,陳十七正在啜飲一碗花茶,香氣在向晚的黃昏蔓延。

這女人。居然這樣平靜,而且還笑得出來。

是暗殺!狙擊!而且刺客的身手真的很不錯,剛好他準備過來,馳馬硬把那個刺客打下來的。


「為什麼不搭馬車?」陳祭月咬牙了。

「搭馬車能有的意外更多。」陳十七漫應,「刺客是你抓到的啊?不過應該是個死的。服毒自盡吧我猜。」

陳祭月皺緊眉,真的不知道她是好說話還是不好說話。

「少主今天特意過來,是有什麼話說麼?」陳十七微帶好奇的問。

「居然還有十七娘子不知道的事情。」陳祭月語氣微嘲,然後有點發悶,「安親王世子滿月宴,妳沒去。」

「我去做什麼?我是大夫,無病不登門。」

揉了揉額角,陳祭月發現將陳十七接上京,他就添了頭疼的毛病,「當日,王妃穿了正紅底月季遍撒夾纈廣袖罩衣,圖樣還是安親王親自畫的,刻意獨雕版讓御工局做的。」

陳十七張大眼睛。有些愕然。

「不只這樣,」陳祭月沒好氣,「當日擺設,小到一盤一碟,大至一幕一幔,一瓶一花,通通都是月季。連席面不是用月季入菜,就是用月季擺盤。連游園都賞月季,更不要提小世子的襁褓也是月季纏枝。」

…說來,慕容皇家至今三代,征戰日久人口不旺。安親王這脈更是凋零都剩他一個,萬般艱難才喜獲麟兒,皇室一定全體前去捧場…柔然公主自然不例外。

安親王夫婦這已經不叫打臉,連鼻血都打出來了吧?

「哇,難怪。我還以為會遲些時候。也難怪公主殿下會暴怒到失去理智。」陳十七很鎮靜的點點頭。

強忍了忍,陳祭月還是吼了,「陳徘徊!不要裝傻!」

果然是南陳那群殺人不見血的歹毒書生仔養出來的好閨女!

「我什麼也沒做呀。」但她眼神往旁一飄。

「妳敢說妳沒想到有可能會有這種後果?!」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她眼神更飄忽,「但不是我預料得到最可能的後果,世事難預料,我沒估算到泯滅『天煞孤星』這名頭有這麼重的份量。」

陳祭月深深吸了口氣,省得失控。但額角還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安親王是皇上的堂弟,父母親族一無所靠,妻族亦不顯。又是個能臣,正是皇上最能放心用的那種自己人,若不是被這個天煞孤星的名頭絆住了,怎麼可能至今頹廢碌碌無為?

他原本有雄心有壯志,又忠於皇帝,宗室輩分高,這種不可能篡位的能臣忠臣,皇上不用那才叫做傻子呢!

「妳最好沒有估算到。」陳祭月咬牙切齒的說。

陳十七低頭喝茶。

「不要以為妳偷笑我沒看到!」陳祭月喝道。

陳十七抬頭笑得燦爛,深琥珀色的瞳孔閃閃發光。「是,我挺開心。安親王都做到這地步了,每十天我會去請一次平安脈,務必讓王妃身強體健,一生最少有四個兒女…對,雖然是超等戶,不收診金了。」

陳祭月終於拍桌子了。「妳不要以為次次都有那麼好運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妳所謂的『什麼都沒做』,事實上什麼都做了…妳把人心揣摩得那樣精準可怕!因勢制宜就能達到妳要的結果,甚至偏差不會太遠!是,妳很聰明,但須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陳十七收了笑,很嚴肅的看著陳祭月,「我從來不相信運道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高調進京,就是不讓人無聲無息的當個無名小卒隨便摁死了。北陳待我甚厚,出入隨我皆是部曲死士,當街想暗殺我那是很困難的事。

「剩下能做的,就是弓弩狙擊。但少主,即使是您,要射死一個陰晴日夜都掮著傘的人,是很容易的事嗎?京城繁華,當街張弓絕對會引起嘩然…只能在高處隱蔽。我並不是毫無思慮、特立獨行之人。」

真的是,點點滴滴、纖若毫髮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沈寂良久,陳祭月澀聲問,「這樣,真的夠了嗎?」

陳十七漸漸漾出笑意,卻是一種安靜卻冷然的笑,「我上京,第一重要就是少夫人的安產,我從來沒有忘記,時時刻刻銘記在心。」

陳祭月煩躁起來,這女人,這個看似恭順卻膽大妄為的南陳女人,實在非常不好講話!

「妳到底想怎樣?」

陳十七容顏安靜下來,「唔,大理寺偶爾也會有女屍待驗吧?」

等等。現在是說哪兒跟哪兒?

「如果方便的話,我也能驗屍,女屍。」陳十七用聊天氣一樣的輕鬆口氣,「女子也不該是白死的。仵作辦不到的,我可以。」

陳祭月又揉了揉額角,轉身就走了。

「你們少主脾氣不好啊。」陳十七轉身對金鉤鐵環說。

金鉤苦笑,鐵環倒是一臉敬佩,「能把少主激怒的,也只有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