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厄之四(二)

我回到宿舍,還聽到遠遠的有人魂尖叫和荒厄大罵的聲音。

太多了,荒厄也趕不完…但她難得有機會可以逞逞威風,就讓她去吧…打開衣櫃,一顆頭顱極盡能事的將舌頭伸得老長,裝出最可怕的樣子。


我想,他嚇嚇別人還可以,要嚇唬我真的有點難。我和荒厄住在一起十幾年了,早就看到不想看了。真悲哀,稍微有點人類本能的都會被嚇到,不管看多久,我的本能卻被磨光了。

「你是要自己走呢?還是要我拿鹽水洗衣櫥?」我盡量和藹的說,「起碼還要相處一年,別這樣。等等荒厄回來…戾鳥的脾氣可不大好。」

他無趣的閉上嘴巴,喃喃的埋怨著,「老人家唯一的興趣就嚇嚇人,妳也不裝一下…」然後埋進衣櫥底。

…敢情還是我不對,沒討老人家歡心?

無力的整理我不多的衣服,和多得要命的書。把重達三點五公斤,破到連電池都失效,鍵盤也壞光光的筆電放在桌上,我就算整理完畢了。

想去吃飯,結果學校還沒開伙。警衛好心的借我一台機車,讓我下山去吃飯。看看向晚的天色,我很想乾脆餓過這夜算了。但想想以後要在這裡上四年的學,早晚都要習慣的。

「荒厄,我要去吃飯。」我在心底喚著她。

她立刻回來,意猶未盡的,「嘖,我還沒玩夠。」

「妳有四年可以盡情的『玩』。」我幽怨的嘆口氣。其實我最想的是趕緊逃下山,再也不要回來了。但我學費已經繳了。

貧困真的會害死人的。

「不會啦。」荒厄用翅膀拍拍我的頭,「有我在妳身邊。」

我閃了一下。我是很感激她的心意,但這傢伙出手從來不顧慮輕重,我擔心的是這四年出去我會扛著什麼樣的名聲。

「瘟神」還是最好的狀況,我可不希望還沒出校門就讓人說是「妖怪」或「女巫」。這年頭雖然不時興火刑,誰知道會不會為我破例。

在漸漸昏暗的夜色裡,我小心的沿著陡峭的山路騎下山。

才轉一個彎,夕陽餘暉被遮住了,就暗得像是深夜一樣。我還沒發現發生什麼事情呢,就覺得後座一沈,心底暗暗叫了聲糟糕。

黃昏又稱逢魔時刻,日與夜的縫隙,生與死的界限特別模糊。

我從後照鏡看過去,只看到破舊的藍色裙子,和桃紅色的襁褓。

「下去!」荒厄非常盡責的驅趕,「沒瞧見我在這兒?滾!」

這傢伙是不懂啥叫敦親睦鄰的。要在這兒住上四年,到處打好關係是比較聰明的選擇。人家在這邊是先,我們來到這裡是後,不拜碼頭就已經不太好了,還惡形惡狀。

「荒厄,」我制止她,「人家搭個便車而已,別這樣。」

「妳怎麼胳臂往外彎?」她一臉受傷,「人家不管妳了啦!」

我好聲好氣的勸,費盡唇舌才讓她相信我不是惡意。說真話,我還真想念以前那個沒心肝的妖怪混帳,最少她什麼也不想管,我也不用哄她。

哄人真是累死人了。

她氣鼓鼓的,別開頭,連後面那個不請自來的乘客搭在我右肩也不想管。

「拜託妳…」她的氣息帶著腐敗的死氣,「我的孩子發高燒…我要去醫院…」

我是很想告訴她,妳和孩子都已經死了,醫院只管醫活人。但我說不出口。她不知道在這條山路流浪多久,什麼都忘光了,只記得要帶小孩去看醫生。

「嗯,我帶妳去山下的醫院。」我應著。

但她好像聽不見我說什麼,喃喃自語著,「天好黑,一直下雨,我什麼都看不見…」

隨著她的話語,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突然下起狂暴的雨。

我抹去臉上的雨水,面前的道路透過眼鏡只有一片模糊。

「活該。哼!」荒厄更用力的別開頭。

我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