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厄IV之二 傳承(完)

後來發生了一個始料非及的小插曲,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會是「沈默」祕密結社的開端。

起初是洛君困惑的跟我說,她巡邏校園的時候,有個男生會偷偷跟著她。我也很不放心,之前我單獨巡邏沒事,到底是我太陰陽怪氣,洛君雖然保留著藏人的輪廓,不是很美,但她又沒有靈異少女的可怕名號擋著。


我陪她巡邏,然後去把那個跟蹤狂逮個正著。

他嚇得差點癱倒,定睛一看,居然是我升二年級的直屬學弟李耀聲,仁王的契子。

我問了半天,他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想追洛君就直接講呀,幹嘛當跟蹤狂?」我罵他。

「不、不是。」他低下頭,「我…我、我只是想確認…跟在她身邊的,是不是…是不是虎爸…」

不說我突然讓淚模糊了視線,仁王已經掉下眼淚。「都統領巫,請妳說不是。這孩子跟鬼神沒緣份了,何必自找擔這個命運?洛君和妳還不夠苦嗎…?」

但這次我不想管他的哀求。

「是,那是你的虎爸。甚至為了你,放棄神明的身分,奪舍到你家養的小虎貓身上。」

「我…我早就懷疑了…」他放聲大哭,「虎爸虎爸,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不出現在我眼前?你死的時候我好傷心啊!只有在她身邊我才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你替我擋了車禍對吧?我看到你了呀!我以為我會死,你卻在我眼前被撞得飛出去…你痛不痛?啊?虎爸你痛不痛…」

仁王泣不成聲,只能搖了搖頭。早就聽過這個故事的洛君一直吸著鼻子,哭得眼睛都紅了。

這次荒厄不遮掩了,哇的一聲,聲如裂帛的嚎啕。本來想哭的,看她這樣,害我都哭不出來,只能拍拍她,遞手帕。

她居然拿我乾淨的手帕擤鼻涕,這傲嬌鳥王。

之後我們校園的巡邏,就成了兩人一組。孤獨的洛君因為這個因緣,有了一個夥伴和朋友。雖然他們兩個超客氣的,直到我畢業,還是互稱「學長」「學妹」,隔著一臂的距離並肩走。

不知道是友情,還是接受了自己無用的天賦,他們的表情開始變得平穩,有了朝氣,不再是容易擔驚受怕的驚弓之鳥了。

畢業的時候,我給他們手機號碼,有什麼問題打電話給我。他們都是很有禮貌的孩子,除非是真的解決不了的,兩三年也打不到一通。

至於「沈默」祕密結社這件事情,還是畢業十年後,他們的婚禮上才告訴我的。

是,這對可愛的人,結婚了。仁王對學校有感情,繼續留在那兒,但他們在仁王爐前分香,供了虎王的牌位,這就是他們共同的、心靈上的父親了。

但這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在他們婚禮後我會產生驚天動地的大變化。

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那時他們倆還純潔的巡邏校園時,荒厄常常會飛去跟著他們,然後又若有所思的回來。

我已經放棄海底撈針的徒勞了,她愛去幹嘛去幹嘛,我撈針撈煩了。

但有天我睡得正熟,她硬打我的頭,把我吵醒。「…什麼?」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老天,凌晨四點半。

她滿臉嚴肅的說,「我出生到現在,一千五百多歲了。」

「…那很好。」我拉起被子蓋住頭。雖然心靈只有五歲大小,那些歲月都白長了。

她不依不饒的掀開被子,「其實跟我同期的妖怪早就很有本事了。因為他們都懂得去拜師,但我們戾鳥不太愛讓人管著,反正吃人也不用大本事。」

我快睏死了,為什麼要挑這個時間白頭宮女話當年?「喔?」

她乾脆提著我的耳朵(現在她化人,手腳可協調了),不理我哀哀叫,「人家在跟妳說話!」

「我在聽、我在聽啊!」我哀號,試著搶救我可憐的耳朵。

「哼。」她這才鬆手,自言自語的,「所以我一直沒有拜師,自由自在的活了一千多年,也不覺得變人有什麼好的,沒啥好學。人類心底的骯髒事情真多,很有趣…但我永遠不明白他們這樣短命還哭哭笑笑的有什麼意思。」

「就是活得短才要搶時間哭哭笑笑。」我打呵欠,「哪像你們妖怪活得那麼長,可以去想晚個幾百年再來哭哭笑笑也來得及。」

她認真的瞅著我,看得我心底發毛。她化人我們心靈連結就比較遲鈍,我只能感到一點點情緒,很複雜,卻不是負面的情緒。

「本來覺得附身到妳身上,真的是非常倒楣…」她為難起來,這輩子沒講過幾句好話兒,應該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現在覺得沒那麼倒楣了。」

我們娘娘今天吃錯藥了?「我該說什麼?說…謝謝?」

她笑著打了我好幾下,「蘅芷妳真的很討厭…」她突然抱住我,害我嚇了一大跳。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人類這麼弱、這麼短命,還可以繁衍這麼多、這麼廣了。」她的表情柔和,「因為『知識』這個火啊,會一代傳過一代…像是妳傳給那個黃黃瘦瘦的小女孩一樣。」

她趴在我膝蓋上,我輕撫她的頭髮。原來這些日子,她就是在想這些啊。也沒什麼好不好的,柔弱的人類當然得這樣才能存在啊,妖怪就不那麼重視傳承了,因為歲月悠遠。

但我也替她感傷。她原本是無拘無束、恣意妄為的戾鳥,現在卻染了人世的喜怒哀樂,變得不像妖怪了…

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啊。」她一臉不解,「化人還是頗有樂趣的。我敢說死牛鼻子的房中術不如雲郎多多。」

我猜我滿頭頭髮都豎起來了,「我不要聽!」

「哎唷,妳再一個學期大學畢業了,還怕聽這個?妳呀,就是不知道男人的滋味…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行的嘛…我去跟雲郎說說,讓他指導一下唐晨好了…」

「住口!千萬不要!」

「害羞什麼呢?根據我這麼多年和男人『嬉戲』的經驗,雲郎真是箇中翹楚呢!以前我只會不耐煩這些蠢男人到底幾時才要結束,現在是巴不得別結束…」

「妳給我閉嘴啊啊啊~」

「不要跑啊蘅芷,妳都二十有二了,難道妳真的要當一輩子老處女嗎?!」

我衝出房間,穿著睡衣就爬上小五十,急急往學校狂奔。荒厄還回復真身一路叨念,直到我衝進小辦公室,才把她關在外面。

抵著門板,汗出如漿。

「…丫頭,說真話,老處女不當也罷,傳出去難聽。」老魔說。

「喔,天啊…」我呻吟一聲,「魔老先生,你別也跟著起鬨…怎麼連你也知道了?」

「戾鳥的聲音八百里外都聽得見了,我想整個墳山都知道妳是處女了。」

無力的沿著門板滑坐下來,將發燙的臉埋在掌心,再也抬不起來。

(傳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