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之二十一

當天在州城過夜,照了銅鏡,我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不過吐了一路,蒼白疲憊、眼泡紅腫也不怎麼顯眼。幸好我的身分是商家婦,所以沒安排什麼服侍的人。連馬車都極為樸素,也不與宣旨太監同車。不然別說還能跟周顧見上一面,想藏起心思更是千難萬難。

我本來就是懶得藏心的人,周顧都說我七情上面。做人實在太苦,我學來學去都沒怎麼學會。


若是我夠理智,或許該好好想想怎麼跟皇帝應對,但我心底亂糟糟的,眼前都是周顧。

那天我到天快亮才勉強打了個盹,卻又因夢哭著醒來。

我沒夢見周顧…夢這種事情就是不受控制。倒是夢見分手很久的,最了解我的那個前男友。

但我想要想起他的姓名,怎麼都想不全。我只記得我都喊他阿鴻。

我夢見和他分手那天,他抱著我大哭,像是被甩的人是他不是我。大悲無淚,我死氣活樣的問,「為什麼?」

他人高馬壯,籃球打得很好。完全是個陽光俊朗少年…有人說他像陽光版金城武。但這時他的陽光都被烏雲遮住,他哭著說,「突然就不愛了…不,應該說,我早知道會有這天…妳無須任何人就能活得好。妳是殷晚玉,殷承治的女兒…妳將會是他最得意的兒女…」

那時的我,只覺得非常憤慨。我跟他曾經是小學同學,後來是知己。他知道我所有的一切,包括複雜荒唐的家庭,聽我泣訴過從來沒讓人知道的家庭苦痛。

或許是對家庭的絕望,我國中就開始交男朋友。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每次失戀都會跟他哭,他總是一臉啼笑皆非。

等我們都上了大學的時候,他又聽我哭訴失戀,問了我,「晚玉,妳到底想交怎樣的男朋友?都換半打了,找個好的定下來吧。」

「是我不想定下來嗎?」我大怒,「我只是想找個個性穩定、彼此尊重的人,可以牽手去超市買東西。可以各自看書做事,不發一語,卻還覺得親近快樂。這很困難嗎?!」說著我又哭了,「是…真的好困難…」

阿鴻似笑非笑的說,「晚玉,怎麼聽起來這人很熟啊…」他瞇著眼睛靠近我,「該不會就是我吧?」

後來我們在一起,渡過整個大學生活。但他當完兵也跟我一樣在爸爸的公司上班,沒幾個月我們就分手了。

我曾經以為,他是因為我胸無大志,不像他總要成功立業。我也曾頹唐的想過,因為我的家庭太複雜,所以不堪為佳侶。

但在夢中,我突然領悟到,為什麼他要跟我分手了。

我比他早進爸爸的公司,當時是我異母大哥在主持的。但我在任何職位,都不會待太久,在一個龐大企業裡頭不斷的漂泊。

我是個擅長做事的人。

這倒不是自誇自傲,而是事實。我擅長把紛亂的事情理順,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哪裡糾結。我剛進公司,公司就出了大事。倉管部不知道為什麼,全體辭職了。而這個最不起眼的小單位,卻一日不可停頓。

我被大哥塞到原本有二十幾個人的倉管部,手下一個人也沒有。我只花了三天看帳問問題,第四天就能正常收料出貨。一個月後,我手下五個人,就比當初二十幾個人的倉管部效率高,士氣也好。

我對自己感到很驕傲。一直嚴重缺乏歸屬感的我,終於在工作中找到樂趣,我第一次有自己的地方,自己的人。

但很快的,我又被調到出了紕漏的會計部,被迫放棄自己建立起的制度和地方。後來我就成了救火隊,哪兒有問題就填補哪裡的缺失。大哥很厭惡我,但我求爸爸讓我搬出去住,也在外工作時,他卻大力反對,還跟爸爸對吼,但他不讓我升職,也不讓我加薪。他不斷奪走我辛勤工作的成果,從不肯讓我在一個地方好好待著。

我覺得累,覺得失落。不只一次跟阿鴻抱怨。但跟我同公司的阿鴻,笑容卻越來越勉強,直到我調到企劃部彌補他犯下的疏失時,他就跟我分手了。

的確,我是個很會做事的人,但我從來不會做人。都過了這麼多年,兩世為人,到現在我才知道,他真正要跟我分手的原因。

因為我比他強,比他厲害。他的自尊心受損,他受不了。那個只會找他哭訴,什麼都要倚靠他的小女孩,卻在職場上輕鬆的打敗他。

我哭著醒來,迷迷糊糊的喊著周顧。那個一直縱容溺愛我的周子顧。他一直欣賞喜愛我的能幹,不會嫉妒,更不會打壓。

他的眼神,一直都很溫柔。一個應該瞧不起女人,傳統男尊女卑社會教養出來的古人,告訴我,他觀察我好幾年,喜歡我這樣的心性,喜歡我這個樣子。

我哭到天大亮,才勉強收住悲聲,梳洗以後,我冷靜下來。哭未必不是好事,最少洗滌了我的迷惘和恐懼。

拿出他的頭髮,我打成了一條細細的辮子,纏綁在銀釵上,紮進我自己的頭髮裡。摩挲著包在綢布裡的農略初稿,我開始動腦筋。

我說過,我是個很會做事的人。尤其是如此需要激發潛能的此時此刻。

至此我沒再有絲毫動搖軟弱了。只有那天離開州縣時,州牧送了我一本詩詞抄路上看,宣旨太監翻了翻沒瞧到什麼異樣,就遞給我。

當中一頁,夾了一片茉莉花瓣。

那是重瓣茉莉,隨州不產,只有我的家的活水池糖還種了幾棵。那是…周顧自己認定我是什麼花神時,親手種下的。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連枝嫩不勝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閒抱琵琶尋。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

這是周顧給我的回答。我沒有問他就說出來的回答。

就那麼一次,我在馬車裡淚如雨下,卻不完全是為了痛苦。或許痛苦與歡喜相依存,痛苦有多深,歡喜就有多狂熱。

之後我一直安靜、淡漠,再也沒感到害怕。

既然知道他的心意,我就再無所懼。我敢說,別說見個皇帝,就算他把三皇五帝都叫來讓我見,我也可以從容應對。

我可是小周郎定遠王的髮妻,不能讓他敗面子的。

因為望江南的文章是我自己貼的(愛倫忙碌中),而我忙著寫東西,所以每天兩篇對我來說負擔很大。請原諒我的忙碌,我想寫得時候往往連覺都不想睡,其他的事情也茶飯不思。

至於關於戰爭場景等等,我想這是第一人稱,所有觀點都由四兒出發,我想她對戰爭那麼沒興趣,也不會有興趣去注意細節。

再說,我對明朝的戰爭不怎麼熟悉,資料找起來也看無。就算是架空明朝也不能寫得太離譜。

更重要的是,我討厭戰爭。

這本來就是寫來提振我日趨枯萎的心田,等於是個藥方。既然君藥是言情,對我不擅長的東西,我也不強求,只能請讀者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