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夜叉.行 之六

才扒了口飯,停了箸,凝神望著外面,順著她的眼光看出去,又看不見什麼。

「怎麼了?」慕青看她神情有異,「外面可有什麼?」

「從王爺廄裡,你借了哪兩匹腳力?」若是借了那匹高大剽悍的雪花驄,真的也只好等死了。

「猜…」不等他輕浮,綠兒橫了他一眼,慣常慵懶的神情突然鋒利如匕首,讓他心底打了個突,想起了綠兒的渾名,銀夜叉。

「那兩匹只有腿上一塊白斑的黃馬。」

鋒利的眼神鬆懈下來,「別吃了,走吧。慕青!」冷不防慕青居然倒在地上,綠兒驚慌的將他扶起來,見他一額冷汗,面如白紙,卻連話也說不出口,嚇得眼眶裡滴轉著淚光,「慕青,慕青…」偏是身子嬌怯,別說扶好,反倒跌到慕青的身上。

店小二和顧堂大嬸嚇著了,一連聲問,將他倆扶進房裡。


「大嬸兒,舍弟突然發病,我們又要趕路,請幫我們雇輛馬車。」吩咐完了,坐在慕青身邊愁眉不展。

想上前,玉荷忍不住露出厭惡的表情,總覺得這等賤物居然和她離得這麼近,令人著實難受。但受人搭救,不上前看看又於理未容。

正掙扎著,綠兒開口了,「閻小姐,玉羅門帶人眾來了。正在左右酒肆大搜特搜呢。妳說說,這事怎麼了呢?」

她呆了一呆,心下茫茫然,悲憤突生,「我必不拖累觀音姊姊!」顫音著說。

不到一柱香,聽得發聲喊叫,只見白衣少女掩面悲泣奔進馬廄,吆喝著要搜店的玉羅門人,只見少女腰上繫著通透白玉,正是閻玉荷的身量服束,正待追馬廄,差點讓烈性子的黃馬踢翻過去,只見少女掩面騎馬,直往西南而去。

玉羅門人連忙牽馬,哪知那劣馬雖然其貌不揚,腳力極健。初不甚快,前後不出十箭,過了二十里,居然越跑越快,一點衰頹的樣子都沒有。

玉羅門盤據長江既久,整條長江幾乎都變成了自家後院。盤據既久,積聚亦多,追兵自然不可惜馬匹,哪知道這匹大黃馬其貌不揚,早讓新任靖王爺棄在馬廄裡,悶得久了。好容易放出來,哪有不放開蹄子撒歡的?昨天讓慕青盜出來只奔了十九里,正感到不過癮,這一放韁,不知道累死了多少玉羅門的馬同類。

綠兒倒是悠悠閒閒的駕著另一匹黃馬拉的馬車,帽簷垂著薄紗,手持小鞭,斜在座上,冬陽暖暖的照在身上,她打了個呵欠,攏緊了身上的雪褂子,馬兒偶而偷懶,只見她身形不動,小鞭破空畫出一聲響亮的「斥」,馬兒就乖乖的向前。

呼剌一聲,草叢殺出一班江湖客,騎著大馬攔住了去路,「那娘子留步!」

綠兒待要勒住馬匹,偏剛動過真氣,身子嬌怯,連喝了數聲才將馬勒住。「各位山主,妾身可是誤踏寶寨了?」她仍半歪著,在馬車上福了福。

「娘子莫忙,我們不是山主,只是有些事情問問。」帶頭的留了個斯文鬍子,相貌儼然,外顯俊秀,內含威嚴。正為閻玉荷逃婚感心憂如焚,好不容易找到了,偏生又追丟了。

「聽聞娘子收留了個姑娘?」萬無希望,只好回頭詳細盤問客棧,都說是個素服美婦不知打那收來,又騎馬逃去。

只見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山風微微撩起面紗,乍見艷容,竟有奪魄之感。

莫不是楚辭的山鬼遺世獨居罷?

遠遠的見那女子駕車執鞭,身肩不動而有破空之聲,深懼是那兒算計著的仇家,極到眼前,說話中氣不足不說,連馬都勒不住,可見毫無武功,自知盯著婦女的面紗不妥,偏眼睛往下,不禁盯著執著韁繩,羊脂玉雕就似的纖指。

他清了清嗓子,「娘子可知道收容的姑娘是誰?」

「聽聞是閻府千金。昨個夜客棧關了,我聽她在後門哭泣,心下不忍,讓她進來住了一夜。天亮才聽說是逃婚來。正勸著,哪知道那來喊喊叫叫的強盜,把個小姑娘的膽都嚇破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衝出去,唬了我好大一跳。待要追,舍弟又犯了病,好不容易讓他服藥寧定了,才知道閻姑娘騎走了我們的馬。騎走不算什麼,那馬性烈,摔了人家姑娘,怎麼擔得起?」說完,又輕輕咳了咳。

華容堂主被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喝斥底下人,「叫你們去迎接少夫人回來,誰讓你們唬壞了少夫人和內堂女眷?!弄出這種強盜行徑來!」

手下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吭聲。

「原來是大爺的人,妾身倒是無禮了。」下得車,福了福身,「跟您賠禮來著。」

「那兒話…」這華容堂主殷鑑雖中過秀才,手上說不得還是沾過不少血腥,見過多少風浪,處事向來慎謀能斷,卻不覺在這美婦人的面前慌張起來,「聽說令弟身有微恙?」

「賤妾有不足之症,舍弟也是如此。父親令我姐弟當學些武藝健身,總算是保住一苗血脈。哪知旅途勞頓,舍弟竟犯了病…」她朝車內輕喊,「慕青,可好些沒?大爺問你來呢。」

半天才聽到有氣無力的一聲「嗯」。

掀開車帘,只見少年臉色臘黃,抬手遮光,身邊放著把巨劍。

沈吟半晌,「令弟病得不輕…這也行不得了。不如到敝府暫養…」也指望能多看幾眼這飄忽的倩影。

只見面紗下微微彎起一個微笑,她輕輕將斗笠拿下,露出光艷的面容。左右都屏住了氣息。

事後回想,這娘子不過中人之姿,不知道為什麼讓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上一望,心口就不住的突突跳。

「萍水相逢,極感盛情。然家父年事已高…」她蹙眉,「不管怎樣…我們總得趕回山東去…」

見她愁容,殷鑑的心像是突然空了一空,他順手抽出一支精緻的髮簪,雕著罕見的獨角馬,「這簪子不值幾個錢,但是簪在髮上,這江上沒人能為難。」

見她低頭,忍不住叮嚀,「此去山東,海路旱路?」

「走水路接海路。」她沒伸手接簪子,「極感盛情,但…」

「令嚴在家殷殷企盼,這可是幾個月的耽擱呢。」不敢硬塞在她手裡,將簪子輕拋在御座,「莫推辭了,樹欲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幾騎揚起些塵土去了,她捻起簪子,只能苦笑。

「那種骯髒東西,趕緊丟了它!」難得兩人意見相同,異口同聲著,互望一眼,又深深的互相嫌惡。

看著從草裡竄出來狼狽不堪還著著女裝的慕青,從車裡鑽出來,死命想擦掉臉上黃粉的玉荷,她搖搖頭,將簪子插在髮上。

「妳知不知道他是誰?」慕青恨恨的說,「他可是玉羅門華容堂主,管著大半個洞庭湖的湖匪欸。」

「更糟的是,妳看到他的賊眼睛沒有?他給妳這個,就是好有個特徵,時刻回報消息。」玉荷冷冷的說。

「妳又知道了?」為了這笨女人,他居然得扮女裝引開那些土匪!該死的綠兒,難怪問他帶什麼腳力回來!點了他的啞穴和壇中穴,害他內息不暢,一口氣上不來,險些斷氣;還順腿將他絆倒。就知道她記著出關時的仇!

「我當然知道,他正是玉羅門少掌門。他之所以送我那塊阿物兒,」指了指慕青腰上的通透白玉,「就是要我走到那兒都有人可以回報。他是不安好心的!綠兒姊姊!」

「阿,我當然知道。」她輕輕蒙著口,「我睏了。慕青,換男裝吧。換你當馬夫了,我可得睡一睡。」

不管慕青和玉荷之間眼紅得想拔刀子,她躺在馬車的臥鋪裡,馬上睡了個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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