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護 之十三
唐勤書沒料到的是，她那簡直是表姊的顏家表哥該下衙的時候沒下衙，繃著有些憔悴的芙蓉面，沈默的取走她案上的一疊官帳，一目十行的看過去，用不著算盤或算籌，就精準心算的寫下正確的數字。
第一個念頭是，果然是貨真價實的才子，不是只會風花雪月…瞧這只在傳說中聽說過的心算能力。難怪這麼嬌氣還是縣令大人的愛將。
第二個念頭才恍然。這原本就是戶曹書吏該做的事情，跟主簿不相關。顏家表哥這是…幫她來著。
原來是蔘湯的報恩？
其實不用這樣。她已經將蔘湯燉在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表姊…表哥不幫忙她也會燉好請人送去。
但心裡還是有些暖意。
就是不求回報，但意外的被回報了，多少有點詫異和溫暖。
沈默的埋頭各自算帳，直到蔘湯離火，她盛好直接遞給顏謹容。他看了唐勤書一眼，起身另拿了個小碗分一半給唐勤書，才用調羹慢慢的喝湯。
有顏謹容的幫忙，在戶曹上下感覺到自己快死掉的時候，終於在臘月前結帳。等運糧餉往府城的押糧官啟程，所有人唯一的感想是虛脫。縣令大人很好心的讓戶曹相關人員放假一日。
唐勤書覺得她若頭沾枕恐怕會立刻睡死…結果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往街上去了。
這場勞苦的大加班，讓不少人病倒了。多半是疲倦過度風寒侵體。很不幸的，嬌弱的表姊…表哥也跟著中招。原本就因情傷憔悴，勞累加風寒簡直要將他擊倒。喝了好些天的湯藥才終於好轉，但後遺的咳嗽卻纏纏綿綿的一直乾咳。
她原本想買幾只梨，結果時節不對，街上根本沒人賣。退而求其次，想買些乾枇杷葉，跑遍了全縣城的藥舖，根本沒有人備。
好吧，她承認，沒招了。
最後還是用上了老上司彭大人的偏方…她自己是覺得很有用，但是實在不太好吃。
睡得迷迷糊糊的顏謹容怔怔的望著把他搖醒的唐勤書，有些納悶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雖然喊她表弟，有些時候也覺得她真當得上巾幗不讓鬚眉，但是這個表弟私底下很龜毛…不不，是守禮很嚴謹。
所以出現在他炕前是很奇怪的事情。
才張口，就是一串咳嗽，撕心裂肺的。
「小乙家裡有事。」她解釋著，縣令大人借顏謹容的小廝神情匆匆的跑來敲門，害她嚇了一跳，「小乙娘病了。你睡過兩頓了…再睡過晚膳傷胃。」
這樣。還有點遲鈍的顏謹容點點頭，才起身就被塞了個茶鍾在手裡。
「先吃了再起吧。」唐勤書有些憂慮的看著他。表哥睡得很不安穩，不斷咳嗽，而且可能有些發燒。「晚飯好了，在堂屋吃還是炕上。」
「…堂屋。」顏謹容開心了一點。但也不能太開心得寸進尺你說是吧？表弟都跑來他家幫燒晚飯了，在堂屋還可以一起吃飯，在炕上吃她一定會端一份回家。
這麼冷，端回家都涼了。
腦筋還有點迷糊的顏謹容揭開茶鍾，看著裡頭的一小方豆腐發愣。
就是豆腐，浸在白水裡的豆腐。
是甜湯，燉成甜的豆腐真是奇怪。說不上好不好吃吧，剛起床喝著熱湯總是令人心情愉快，綿綿的豆腐用小茶匙送進口裡，吞下去時本來咳得發疼的咽喉，像是被撫慰一般。
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起身穿上外袍，甜甜的味道還在喉舌間。
只有那麼一小茶鍾，原本不振的胃口，就這麼被勾引起來。雖然只有清粥小菜，他還是吃得很歡。那碟蒜炒豆芽很得他歡心，表弟很會發豆芽，每根都胖嘟嘟，炒得脆脆的，整盤幾乎都是他吃的。
吃完晚膳，他覺得自己的病好了大半。
反而表弟吃得很少，仔細看她的眼睛，依舊佈滿紅絲。「妳到現在還沒休息？」他一早回來就倒下大睡一場，「別收碗筷了，快回去睡覺！」
「一會兒就好了。」唐勤書淡淡的笑，「熱水在灶上。」
她還是洗了碗筷收拾好才走。
顏謹容喝了十來天的豆腐甜湯…每天早上都會出現在他的灶上，直到咳嗽斷根。近年了他才知道，那一天唐勤書滿縣城的買梨和枇杷葉未果，最後差點把縣城翻過去才買到貴得要死的冰糖。
每天早上天不亮唐勤書就蹣跚的踏雪去買熱騰騰的、剛作好的新鮮豆腐。
她還有些抱歉的說，實在沒辦法，只好用這種偏方。
其實她不用這樣。對她也沒多好，我不過是她的遠房表哥。
遠離家鄉孤身赴任，從貴公子淪落成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父母執意將他賣了換取榮華富貴，責他不孝。
他以為自我犧牲能夠守住和崔賢攜手的未來。
結果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她，是第一個出賣他的人。
寒冷、孤獨，痛苦。非常。
只有一個遠房表弟…表妹會關心他的一點微恙。終究還是有個唐勤書吧。
好像也…沒那麼冷，沒那麼寂寞。
那年的年夜飯，他和唐勤書都被縣令大人強邀到家裡圍爐，許多單身赴任的官吏都被抓去了。
顏謹容喝掛了，連扶都扶不動，最後是被抬回去的。
第二天他蜷縮的像只蝦子，宿醉加胃痛，大年初一就欲仙欲死。
唐表弟很生氣。但是再怎麼生氣，還是給顏表哥送飯了…一缽南瓜粥。
說是粥，事實上並沒有放米。而是將南瓜去瓤連皮蒸熟，然後將瓜肉挖出搗磨成泥，再注入少量的水緩緩煮開，煮得時候得不停攪拌，不然鍋底燒焦就毀了。
宿醉又胃痛的時候，南瓜粥簡直是金黃色的救星。
鮮亮的顏色像是冬晴，撒了一點胡椒鹽，甜而糯，好吃得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他再一次的考慮，要怎麼樣才能拐表弟一輩子為他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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