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護 之十九

一大早沒看到元貳參,以為她不告而別。

「高人」嘛,總是行事縹緲難以捉摸,所以唐勤書只是笑了笑,自去官衙點卯了。

顏謹容遇到她,很不放心的問半天,知道元貳參走了,很明顯的鬆了口氣,「我總覺得她有點怪怪的。」


說話是很莫測高深,其他是還好。「她做過最怪的事情是想度我出家。」

「喂!」

「我還在吃官餉。」唐勤書並不放在心上。

這年秋收顏謹容並沒有跟著出巡,因為水利逢大修年了,需要探勘。他們倆討論過某個河拐彎附近有問題的渠道,確定沒有計算錯誤,那應該是測量錯誤或工程錯誤。

今天顏謹容決定去瞧瞧,離縣城不遠,騎馬不過半個時辰。

唐勤書的心微微跳了一下。

「帶些人去吧。」她皺眉,「最少有人搭把手。」

顏謹容指了指少了大半的官衙,「都奔秋巡去了,再抽人官衙都空了。行了,測個渠道而已,何必勞師動眾。」

還是覺得有點心神不寧。一定是聽了太多元貳參的胡說八道。

「別靠水太近。」

「嘿,」顏謹容笑了,「今兒個妳像表妹了。」

在唐勤書抽起帶鞘刀之前,顏謹容已經飛逃出去,「秋燥我想吃蛤蜊冬瓜湯!」

「呿,」唐勤書自言自語,「還點菜,誰理你。」卻還是托採買的大嬸幫忙買菜。

忙到近午時,元貳參走進來,站在她案前。

理論上是不可以的,官衙不是誰想進來就進來,必須跟門房通報。周圍的人連看都沒看元貳參一眼。

她嘆氣,「裁衣是白費,燒湯也是白費。」

唐勤書驀然站起來,後背冒起一層毛汗。鬼使神差的,「既然是白費,道長為何會在此?」

元貳參呆住了。因為心血來潮,好奇跟唐勤書是怎樣的緣份。既然有緣份,為什麼非常淺。

唐勤書卻沒有發呆,她跑向馬廄,牽過她的大黃,立刻奔往河拐附近的渠道。

她的騎術是一等一的好,卻沒想到元貳參追過了她。瞥了一眼,她覺得腦門一炸。元貳參騎的是匹白馬,通體沒有一根雜毛。但這不是最怪異的…連四個蹄子都是雪白的,馬蹄不揚塵。

慘了。難道表哥真的要出事?如果掉進水渠裡…那水渠雖然不寬,水流卻很湍急,這個時節還是站不住腳,已經填了不少性命。

來得及嗎…?

心跳幾乎跟急速的馬蹄同頻率,她的臉瞬間雪白。如果真如元貳參所說,救起來的顏謹容再也不是顏謹容…如何是好?

該死的人再活過來,但再也不是原來的人。

可是只有她知道,別人都不知道。嬌氣的表哥,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死了,換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魂魄。

元貳參說這是天道,不是人力可為。

那豈不是連怨恨都不知道該怨恨誰嗎?

她心裡很亂,想哭的感覺,久違的出現了。

萬一的時候,其實也不能做什麼吧?總不能殺了他,甚至還得當個親戚一般禮數周全。

只有一點她確定。她絕對不會給另一個顏謹容做飯,更不會替他裁衣。

看到顏謹容安然無恙的站在河灘邊,天陰了下來,遠遠滾著雷,絕對不是好天氣。但是唐勤書的心情卻很晴朗。

她滾鞍下馬,跑向顏謹容,他一臉詫異,「表弟,湯好了?我以為晚膳才吃得到。」

還是那個娘氣的表姊…不不,表哥。

元貳參卻快他一步抓住顏謹容的胳臂,死命的將他拖往泥濘的河灘。

「妳幹什麼?」「住手!」顏謹容和唐勤書雙雙驚呼。

元貳參不耐煩的喊,「我在救他!妳說得對,我會在這裡一定是有緣故的…馬的就是孽緣!」

顏謹容的武藝甚佳,卻沒辦法掙脫元貳參的桎梏,交手之後卻是被踹在河灘和河的交界跪下,元貳參按著他的腦袋,伸手撈了一把河泥,胡亂的塗在他額頭上,一面對跑過來的唐勤書吼,「離遠點!蹲下!」

唐勤書想問,轟然一聲霹靂,雷聲炸得耳鳴。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只有接連不斷的怒雷。

她撲過去跪在顏謹容身邊,元貳參罵了一聲,又用河泥在她額頭塗了一遍。

暴雨雷鳴,雨點又重又大,打在身上生疼,而且冷,非常冷。唐勤書偷偷抬頭,那轟然的雷幾乎不離他們左右,若是站著可能就被天打雷劈了。

除了雷聲雨聲,聽得到的只有元貳參喃喃的誦念聲。但念得太急,聽不太懂在念什麼。

「低下頭!抵著地!」元貳參喝道,「…不行,把鞋子給脫了,頭髮披散下來!」

顏謹容和唐勤書照做,顏謹容已經不掙扎了。因為,即使額抵泥沙,後頸的毛髮都豎了起來,雷聲越來越大…或說越來越近。

他雜學甚廣,知道這是「塗泥炭齋」,需要散髮跣足額塗泥炭跪地謝過。這原本是五斗米道的塗炭齋,一直以為只是裝神弄鬼的愚民之作。

結果他跪在狂暴雷聲下,以此乞命。

但是冷,越來越冷。初秋而已,卻像是在下冰渣子,那種寒直侵到骨髓。

「別抖。千萬別。忍住。」元貳參咬牙道,「忍到午時三刻就好了。文昭帝午時三刻傳旨天下為傅淨正名!」

就像雷雨來時那麼突然,雷靜雲收也不過幾個呼吸間。沒多久,秋老虎開始發威,烈日當空,像是從來沒下過雨。

若不是他們三個滾得像泥猴似的,真覺得剛才不過是一場夢。

唐勤書和顏謹容的馬雖然受了驚嚇,卻沒有跑很遠,一會兒就找回來。但元貳參的白馬不見了,地上只有一張潮糊的白紙,剪成馬的形狀,小小一個。

「不要問我。」元貳參吐了口血,整個人蒼白得發青,「我還不想死。」

她發誓再也不要那麼好奇了…天知道她只是想親眼目睹借屍還魂的瞬間,沒想到最後是了結了和唐勤書淺薄的孽緣。

謝天沒有第二次。

那天顏謹容和元貳參都喝到唐勤書親手煮的蛤蜊冬瓜湯,連沒好氣的元貳參都緩和了,「小唐大人進步真多。我記得上次吃妳做的還是夾生飯。」

憔悴又狼狽的表兄妹勉強彎了彎嘴角,受到太大的驚嚇,實在沒力氣說話。

吃過那頓飯,元貳參說什麼也不肯住下,蹣跚而堅決的跑去縣郊的慈雲觀掛單。然後,說內傷太重,拒不見面。

兩個月後,替傅氏正名的聖旨終於傳到桃源縣,日期正是他們挨雷劈那天。而且確是午時三刻。

這是他們各自寫家書回去求證的。

他們再次感覺到毛骨悚然的威力。

最後他們求見元貳參,但在聖旨傳達到桃源縣的那個時刻,她已經跟觀主辭行,就此飄然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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