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護 之四

其實他也不知道表弟…勤書為什麼能把菜做得這麼好吃。

好吧,現在連他喊嬌嬌都覺得很怪異。勤書好,聽起來就是個表弟的名字。

總之,會出現在餐桌上的菜色,幾乎都是很尋常的菜蔬。很少有肉,葷菜最多的就是雞蛋和豆腐。

最難以想像的是,連韭菜、蔥、蒜之類的,都能一本正經的單獨成菜。天知道他最恨吃這些辛調,在京的時候都會很不高興的挑出來。那時候若有人說他會就著一盤燙韭菜連吃三碗飯,他絕對會嗤之以鼻。

紅燒蔥,聽過嗎?絕對沒有。他也絕對沒想到能夠這麼入味令人難忘,蔥白肥嫩辛香,蔥青微韌卻回味無窮…真不可思議。

後來他才發現,這些辛菜幾乎都是勤書親手種的,數量很少,完全是用種花的耐性細心培育,久久才能成盤。


再後來,終於了解,看起來很庶民的菜蔬瓜果,其實勤書是非常挑剔的。要不就是親手培育,要不就是直接去人家菜圃現摘現買,都是頂尖的枝頭鮮,從不吃過夜摘的。

而且非常講究,他還親眼看過她端詳竹筍半天,然後生啃了一口,點點頭,之後就能琢磨出該怎麼烹煮,真正是天才。

像現在吧,月底他窮精了,實在買不起好魚,只能買幾條巴掌大的雜魚。勤書只是繃著臉,告訴他晚上再來吧,中午滾回去官衙吃大鍋飯。

誰能了解官衙的飯有多難吃,他甚至在一盤炒肉裡頭吃到一根豬毛,差點就吐了…只是他不敢吐,勤書正冷冰冰的盯著他呢,糟賤糧食就別想去蹭飯了。

其實他也好奇,這麼講究食材的表弟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早上送去的魚,晚上才能吃?

結果,還真沒什麼奇巧。就是拿魚燉豆腐。奶白的湯,白花花的豆腐,飄著幾片老薑。人說色香味俱全,香是夠香,這個色真的不夠格。

嘀咕著喝了口湯…立刻就愣住了。應該很腥的雜魚,怎麼能夠這麼淳厚鮮美…魚刺呢?魚骨呢?對了,魚肉呢?燉化了嗎?

調羹舀起豆腐,才發現,真正的精華在這兒。外表看還是完完整整的豆腐,事實上已經滿滿的燉開孔,飽飽的吸滿魚湯。

滿頭大汗,舌尖滾燙,卻不能停下,滿身毛孔都張開,說不出的痛快淋漓。

怎麼能夠這麼好,怎麼能夠化平凡為神奇。

「勤書還是別成親吧。」他感嘆。這個像表弟的表妹萬一嫁人,他就不好意思上門蹭飯了,多可惜。

唐勤書嚥下口裡的豆腐,冷冰冰的說,「滾出去。」

其實她很看不慣顏謹容,嬌氣得要命,挑吃撿食的。想活得那麼精貴就滾回京裡抱他爹大腿哭算了,芙蓉公子愛怎麼挑剔就能怎麼挑剔。

為官哪,嚴肅點。出來自立就要有覺悟,以為自己還是世家公子哪?還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好幾次想把他打出去,就是太死皮賴臉了。

但每次怒火中燒想揍人的時候,看著他那張芙蓉秀面,恍惚就會想起她剛去山溝縣的時候。

更嬌氣,更無理取鬧,雇了兩個婆子,還天天尋人不痛快。更挑剔衣食,更討人厭。

屋子老舊,老有些蟲蟻爬過,一隻壁虎都能嚇得她尖叫。

若不是賭氣去巡秋收,被山洪爆發山坡移體堵在山上,或許她早就熬不過回家了。

那雨,像是天破了,不斷的傾瀉了一個月。半個山垮下來,埋掉了十來戶,無數良田和山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是運氣好,她所在的山村地勢高,好些地勢低的村子都成汪洋。

秋收全泡湯了,僅靠餘糧撐著。附近倖存的流民翻山越嶺的跑來,村民好心救濟了幾天,卻反過來被打劫,差點就同歸於盡。

那時她在里正的家裡,跟著里正家的兒孫一起站出來。因為她還有些花拳繡腿,她拿著全村最鋒利的刀。她不得不揮出刀殺人,因為若是軟弱,她會死,屋子裡的婦孺也會死。

原來生命如此不易,天道如此殘酷。

活著,如此艱難。

當時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一口吃食。能夠有吃的就表示還有力氣,還能活下去。與天爭命就靠這個。在最艱辛的時候連野菜糰子都不容易,那個冬天好多人熬不過,爭不過天。

那個嬌氣的抱怨的世家少女就這樣永遠的留在山上,活下來的是名為唐勤書的女吏。

她知道盤中飧是用血汗澆灌的。她明白活著是多艱難的事。

幹活不是丟人的事情。只有活著的人才會幹活。以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唐嬌嬌,好像是很遙遠很遙遠,如在夢中的事情。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清冷的看著埋首吃飯的顏謹容,對他的忍耐力稍微提升了點。

有些經歷,說也沒有用。老早老早就在詩書裡讀煩了,必須要親身體驗,才能真正明白,艱難。

「聽說大人要秋巡。」她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顏主簿也跟去看看吧。」

「…有必要嗎?」顏謹容驚訝了。

「深入民事,很有必要。」唐勤書非常誠懇的說,「相信我。」

畢竟勤書表弟…表妹已經幹了兩年女吏,官場的經驗比他多。他也不想一直屈居在這鄉下地方當個小主簿。

後來顏謹容發現,相信這個黑心表弟真是人生最令人後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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