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 楔子

神族序章–給母神的奏章

「踏縹緲之宇海兮,足跡蹣跚。
回首前塵兮,淚落闌干。
棄彼世兮,哀欲斷腸。
星兮星兮,感我之極傷。
嘆時光潺潺,莫之能忘。
唯故憶兮,與生俱長。」

吟遊詩人吟唱著歌,歌聲這樣皎潔明亮,像是初昇的朝陽一般。破舊嘈雜的小酒店突然安靜下來,連醉得最厲害的人都停下吵鬧,通通豎起耳朵,靜靜的聽。

「小夥子,唱得不錯呀。」酒店老闆娘重重的頓下滿滿的麥酒,「我開酒店這麼多年,還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歌呢。這是什麼歌呀?」


吟遊詩人有著俊秀的臉,雖然線條柔和若女子,卻有種無法掩蓋的滄桑和氣概,閱人無數的酒店老闆娘都有點心猿意馬,英俊的吟遊詩人總是受到女人歡迎的。

他溫柔的笑笑,「謝謝妳的酒。這詩歌是『獻母神奏章』的第一部份,叫做『哀嘆』。聽說是大母神創世前的哀傷喔。」

客人哄堂大笑,連老闆娘都笑出眼淚,「怪道人家說『小心吟遊詩人的舌頭』。真是被哄也甘心。好吧,讓你這麼可愛的小哥哄騙也不錯。只有哀嘆,難道沒有創世?」

「老闆娘真是聰明,真的有『創世』呢!」他舉舉麥酒,「答謝妳請我喝酒,我這就唱『創世』吧。」

他撥了撥豎琴,嘹亮的唱了起來,幾個戴著兜帽的人陰沈的互望一眼。

「觸晨星兮,眾生復甦。
守日月兮,交睫莫忘。
創神族護兮,交付四季。
造精靈監兮,固守天地。
賜人族居兮,魂火之不滅。
九疑天火焦焦,鑄神器不懈。
四器泉水淬淬,守世界永長。
種族間寧兮,離戰遠兮,離飢遠兮,離難遠兮。
母之願足矣,母之罪囿矣。
棄世之愆疚,方得安也…」

還沒唱完,不知道打哪來的一隊人馬出現,掛著閃亮的銀製五芒星項鍊,在黝黑如夜的長袍上更顯閃爍。他們像是從虛空中現身,帶著一種沈默卻嚴厲的氣息。

小小的酒館一片死寂。這是個魔法掌控在教會手裡的時代。任何凡人若無端學習魔法,殘酷的火刑總是獰笑著等待。而運用到這樣瞬間出現的法術…

除了教會執法的教士們,還會有誰呢?

為首的教士長向吟遊詩人亮了亮手裡的護符。「詩人,我們注意你很久了。請跟我們到教會法庭說明一下。」

「嗯?」吟遊詩人漫不經心的撥著弦,「為什麼?我初來乍到,似乎還沒機會對貴教會的修女或女牧師下手吧?當然你若是用『防範未然』這樣的角度請我去說明,那倒是正確了。」

雖然懼怕教會的勢力,但是酒客忍不住嘴角上彎,只能拼命忍住笑聲。

教士長臉孔一陣青一陣白,「狂徒!就憑你將神聖奏章隨意散佈,就萬死不足贖其罪了!更何況你居然在卑賤的酒館,使用低下的人類語,這等褻瀆的吟唱給神的奏章…你這種污穢下流骯髒的行為,分明與惡魔是同路的!」

「哦?」他停了彈豎琴的手,似笑非笑的看著這群神祕人物,「吟遊詩人接受饋贈就得以歌回報。這是慕大陸的通則,放諸四海皆準的。連艾景森帝國的帝君都不能阻止,你們又是什麼人?居然要我停止?」

酒店老闆娘緊張起來,「大人!請不要為難他!」她瞥見兜帽披風下的神聖紋章,「他只是個鄉下吟遊詩人,什麼都不懂的…」低低喝斥,「快別亂說話…他們是偉大的正理教大人,不要拂逆他們…」

「要妳多嘴!」教士長不耐煩的將老闆娘推到一邊,「惡徒!你從哪裡盜來這神聖的詩歌?如果不給個完整的回答,聖神的憤怒正在等待著你!」

「為什麼我要對你們這群無知的教士解釋?」他的眼睛森冷起來,「大母神是三族共同的守護神…現在算四族好了。憑什麼這奏章只能用神族語上達那群腐敗的神族?就因為你們信奉那群無聊的傢伙?」

教士們騷動起來,「你這個瀆神者!我們正理教不會饒恕你這惡魔的!」

「惡魔?」他輕蔑的一笑,「什麼惡魔呢,還不是戰勝者的趾高氣昂?」

「你找死!」教士們一起發起強大的閃光,就要擊向他的時候…「吵死啦!」他意外的動怒,跟他相處幾個禮拜的常客被嚇壞了,從來沒有看過溫柔的他發怒過,居然只是一個瞪眼,無形的震波讓所有的人全跌在地上,教士們更像是被焦雷打中,一個個硬邦邦的倒在地上。

「妨害我上奏章,真是吵死人的傢伙們。」他臉一沈,意外的威嚴。

酒店老闆娘雖然沒被震波波及,膝頭一軟,還是跪倒了。他…他像是臨凡的神…

「您…您…您是神嗎?請…請恕我無禮…」她仆俯於地,異常惶恐。正理教教士何等厲害,尋常魔族一擊非死即傷,更何況有十來個教士聯手,他居然手肩不抬,只用眼神就降伏了這群神通廣大的教士。

「哎呀,老闆娘。我只是生氣他們打擾生意而已。」他又回復笑咪咪的溫柔,「我懂得一點點小法術,剛好是教士的剋星而已。其實他們用體術打過來,我不死也得重傷呢。」他撥撥琴弦,「我喝了妳的酒呀,應該把歌唱完的。接下來是『奏章』,記住這歌詞吧,早晚吟唱,大母神一定會聽到的。」他的眼神,露出一絲寂寞的滄桑。「母兮母兮,隱匿至何方?
黃泉碧落,皆無慈愛之蹤樣。
眾生仰望兮,淚催心傷。
神兮神兮,母何去?
精靈精靈,母何往?
尋兮覓兮,安之措手足?
神器離兮,天下大亂。
呦呦悲喚,肝腸之寸斷。
上奏章兮,望母回歸。
千呼萬喚,虛空仍之渺茫。」

悲哀的曲調在小小的酒館迴響許久。酒客們知道他闖了大禍,卻沒有人懼禍逃跑。或許是他的歌太美,也或許,他那溫柔哀傷的聲音,喚醒他們遙遠而模糊的思念。

思念那個慈愛的創世之母,遠於一切的存在就存在的大地母神。在不復記憶的記憶中,思念著那個唯一的母親,失蹤已久的母親。

這股愴然的悲傷讓他們忘記可能會有的災禍,或許,在被嚴峻神明和殘酷教會統治的時代裡,溫柔的母神是唯一可以祈禱的對象。

雖然,她早已不知所蹤。

輕輕撥弦,驚醒了酒客們的惘然。吟遊詩人淡淡一笑,收起豎琴,「老闆娘,謝謝妳的酒。真是很好的麥酒,如果我再回來,一定來喝個幾杯。」他的笑容仍然皎潔無邪。

「請…請您一定要回來!」老闆娘醒悟到自己真的聽到了聖歌,追出去大叫,「名字!請留下名字!」

他逆光,髮絲在陽光下柔軟的發亮,「我叫使君。」

走向蜿蜒的道路,老闆娘一直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強這樣俊美的男人,背影看起這麼寂寞。這裡也沒有嗎?他苦笑著。到處都找不到四族和平共處的例子。神族一貫的驕傲腐敗,人類崇拜腐爛的神族,身心也跟著摻著驕傲的毒素。魔族?魔族忙著吃人好在人間活下去。

至於精靈…他連一個也看不到。他們大約都遠遠的關在自己的故鄉,說什麼也不願意參與這個世界。

種族間彼此憎恨,彼此忌妒,彼此諂媚,彼此討好。誰也不記得大母神的教誨了。

我記得的。他微微的笑了起來。我會一直上奏章,直到妳聽見為止。世界之母啊…美麗的母神。

不能回答也無所謂,我會一直到妳能回答為止。一直告訴妳,我沒忘記妳。只要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沒忘了妳…神哪…妳就不會消失。

走到雙叉路,他望了望路牌,「傷腦筋,往右是去艾景森,往左是亞理斯…」

我不一直與神族宣揚的道相左嗎?他微笑。

那就往左吧。命運交織,即使是命運三女神,事實上,也無法真正掌握一切的命運。

他一步步的走向亞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