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與我 之四(三)

我曾經跟血族最好(並且最聒噪)的劊子手住在一起。

不得不說,羅斯是個肆無忌憚的白癡。他甚至白目的跟我說過,蘭做過最讓他驕傲的事情是,還是柔弱無助的人類女子時,獨立解決了三個吸血鬼,雖然是一個一個解決的。


連怎麼解決都告訴過我。你會很訝異,看起來如此強悍的吸血鬼,解決的藥方居然如此簡單。大一點的化工行有你需要的所有材料。

傳統上,我們認為,吸血鬼怕陽光、純銀、聖水、大蒜,和木樁。

撇開木樁這個物理性刺殺的武器外,其實都有點關連性。只是當時的人不知道是大蒜的哪個成份,教堂也不會提供真正的「聖水」給你分析化驗…不過純銀就真的只是純銀。

很剛好的,血族早就知道。他們人數實在太少,無法徹底消滅吸血鬼,所以就假手了人類的宗教組織。

其實我有考慮過要不要公佈這個「藥方」。但後來決定還是不要好了。

既然我不贊成因為每天都有謀殺案,所以該在各大城市放毒氣滅絕人類,我就不應該贊成因為某些吸血鬼殺人,就公佈這個藥方好讓所有的吸血鬼都遭受生命威脅。

我不想介入血族和吸血鬼的種族戰爭,這不代表我想看到某些種族滅絕。

但我能拿來自衛。這也是我很白目的跑去畫印記的關係。蘭既然可以,我應該也可以。

很快的,我證實了這個論點。我去察看一零一大樓十三樓時,被吸血鬼襲擊了。

吸血鬼的模式和血族很類似。他們會試圖用眼神接觸,然後施展催眠術。定住人類的時候,開始「用餐」。他們最偏愛的是脖子的頸動脈。

只是他拉開我脖子上的絲巾時,有個極大的「驚喜」。我在銀樓打造了一個可愛的銀護頸,我猜是有點燒傷他啦。

如果他轉身就逃,我就算了。但他抓住我的手臂,看起來想直接掏出心臟…我只好給他打了一針。

當了七個月的屍體化妝師最好的一點就是…我開始很會打針了。因為有些顏面受損的逝者需要「小針美容」。

我?我沒受什麼傷。頂多只有他被纏著手臂的銀鏈灼傷時,有些反餽到我的手臂。

轉身就走,因為我實在不想看到他風化的樣子。

吸血鬼實在太仰賴催眠術了,反而忽略了最有效的體力。這就是我說破不值一文錢的祕密。我能把感官開到「低」的刻度,不受催眠術的影響…起碼他們當中的「年輕人」影響不了我。剛好羅斯又把我教得很好。

只是他們不知道,也查不出來。

不過我殺了一個吸血鬼的事情,立刻轟動了在島的吸血鬼們。何老師就非常激動的說了無數八卦,還有人傳言「瘋子羅斯」親自來了。

「不是,真的不是。」我設法阻止他的聒噪,「死掉那個是外來客吧?」

何老師啞口片刻,「對。」

「既然都定居了,你們就不要下去攪和。」我泰然的說,「那就一切沒事。」

然後何老師在冒汗。「…該不會是妳吧?林小姐?」

我咬了咬唇,嘖了一聲。「我沒給你看過任何東西對吧?例如什麼印記…」

他汗出如漿。「…我什麼都沒看過。」

「很好。」我對他笑笑。

這其實是空城計啦。但我想我嚇到那些外來客,最少我沒再照顧到惡性貧血的逝者,我猜他們已經知道自己的份際該在哪。

但何老師卻緊張兮兮的寫了封e-mail給我,說有多處血庫被搶劫,因為沒有死傷,所以不太受重視。

要那麼多血幹什麼?我覺得很不安。吸血鬼除非餓上好幾個月,不然不會一口氣大量的吃到人類足以致死的量。他們食量比我們想像的小…除非外來客的數量比我想像的大。

這是個沒有血族統轄的島。

我又把何老師拖出來,「…這幾個月,血族和吸血鬼處得好嗎?」

他對我翻白眼,「妳瘋了喔?這七個月是百年戰爭以來最白熱化的時刻。妳當真以為美國發生那些爆炸什麼的,真的是恐怖行動喔?」他壓低聲音,「這次獨立軍真的吃了大虧,聽說主力部隊撤退回歐陸了。」

「…若是這樣就好了。」我心事重重的離開。

我若是獨立軍首領,我才不會撤退回血族大本營的歐陸。我一定找個誰也不去,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地方。比方說印尼、泰國…或者是台灣。

逃到紐約的時候,我過著一種足不出戶的封閉生活,網路是我跟人唯一有關連的地方。其實許多細小的新聞,往往有著很深的含意。

上上個月,某家載滿台灣客的直達班機在水牛城失事。上個月終於將遺體專機運還,總共一百一十四具棺材。

我好像惹了自己也無法解決的事件。

只能祈禱這個空城計能夠奏效,而我的推測,僅僅是推測而已。

***

有一個「官方」吸血鬼被謀殺。

這不是個好消息。所謂官方吸血鬼,就是幫血族做事的。他在街上亂轉,比我動作還大很多,何老師第一個被找到,這城裡長住的吸血鬼也都讓他約談過了。

但他死的很慘。他不是一擊斃命的,而是被倒掛著慢慢放血。等本地吸血鬼發現的時候,他的屍體還沒風化完全…起碼頭顱是完整的。手腳都釘著銀釘,我猜是想賴到吸血鬼獵人那邊去。

何老師算是很夠意思,他還緊急發了e-mail要我出國去躲一躲。本地的吸血鬼幾乎都一轟而散了。

但我沒先接到信。那天晚上我先去看看印記…其實我應該先回家才對。

所以說呢,千金難買早知道。

一個一個來,我是沒在怕。但三個?我不是神力女超人。當他們逼上來時,我撒了銀粉。真是昂貴的武器…不過讓我爭取到一點點逃進人群的機會。

動作太大不理想,對吧?除了他們打了百年戰爭的血族,各國還有人數雖少卻很專業的吸血鬼獵人。有的吸血鬼獵人完全是雜碎,徹底沒有道德感,卻是非常厲害的雜碎。

羅斯真是什麼都願意告訴我。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住在哪,所以我逃進了我工作所在的葬儀社。他們說不定很高興,覺得我驚慌失措,逃到沒什麼人的大樓。

但惹誰都好,真的不要惹連死都不在乎的女人。

等他們堵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幫逝者化妝的小房間。他們齊齊露出虎牙獰笑。

我雙手合十,這是為逝者化妝前的習慣動作。「祝各位安息。」然後屏住呼吸。在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按下機關了。

像這種房間,為了通風的關係,都會有兩組抽風機。但老闆要求我們只能開一個,為了省電。在幾乎沒人開過的抽風機裡頭,我已經預先放了「藥方」。抽風機不只有抽出去的功能,也能抽進來。

我不會說,這個「藥方」對人類完全沒有傷害,但對吸血鬼來說,嘖嘖,像是氣態王水一般。

他們就這樣掐著脖子,窒息、皮下出血,倒下不動了。我咳了幾聲,想拉開大門…白牙閃動,幸好我門關得快,不然大約半個頭都被啃掉了。

嘖。對付我這樣一個人類女人,三個吸血鬼不夠,居然門外還圍了十幾個。他們真把吸血鬼的臉丟光了。

他們不敢進來,我不敢出去。雖然對人類毒性輕微,但聞久了也頭昏腦脹。正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鐵製的大門被兩個吸血鬼撞飛…我想他們不是志願軍。

吸血鬼的腦袋是很堅硬沒錯…但不至於想把腦袋砸爛好把門撞開吧?

我根本沒看到門外發生什麼事情,連聲喊叫都沒有。我只看到滿地正在風化的屍塊,和同樣正在風化的血泊。

一定是幻覺,我覺得。眼神狂亂的舔手上的血的,絕對不是羅斯。這一定是「藥方」帶來的副作用。

所以他轉眼看向我的時候,我沒有動。為了藥物造成的幻覺逃跑太蠢了吧?這一定是某個吸血鬼獵人…搞不好是胡常月。我一直覺得他深藏不露。

他眼睛睜得很大,扶著我的臉。突然把我抱個滿懷。

等等,等等。這個滋滋聲是怎麼回事?只有血族或吸血鬼碰到我纏在身上的銀鏈才會發出這種聲音吧?簡直像是鐵板燒。

「…羅斯?」我驚恐的發現,這不是幻覺。喔,天啊…我不但戴著銀護頸,手臂和軀幹都纏著銀鏈!「快放開我!你很快就被純銀煮熟啦!」

「我不要放,我不要!」他抱著我哭了起來,「我以為妳死了…待霄…我的待霄…」

我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掛在他臂彎裡。「…我還以為我的名字叫做『蘭』呢。」

他終於肯放開我了,無比仔細的看著我的臉。「妳是待霄啊。蘭比妳好看多了。」

…我很想用銀鏈把他勒死。但我實在吸入太多藥方,以致於昏過去。這真是令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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