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日 (完)

望日睜開眼睛,有幾秒還有點迷糊。

是了。她把夢境系統調整到最速時間,所以會有點不適應。而且又不是自己的感應艙。

聽說上個世紀流行過一種「太空艙旅館」,事實上就是非常狹窄的上下鋪小床位,不是真的太空艙。但現在因為全息遊戲的流行,也開始有了「感應艙旅館」。


這得拜華雪的遊戲群概念所賜。即使遊戲不同,但感應艙是相同的,所以遊戲群中可以短暫互轉的旅行(去別的遊戲世界玩),也可以永久互轉的歸化(轉去別的遊戲世界)。

當然,這些都需要額外付費。一開始華雪開啟第一個全息遊戲「曼珠沙華」的時候,遊戲群還停留在概念階段,導致第二個開服的「地獄之歌」還是軟硬體包在一起的販賣感應艙。一直到「涅盤狂殺」開服後,才真正完全的確立了「遊戲群」,並且因應感應艙笨重、搬運困難加以改進,鼓勵用很低的價格舊艙換新艙,而新的感應艙有張ID卡和相對應的卡槽。

ID卡可以輕易取出攜帶,讓你在任何新式感應艙裡使用。雖然造成了一些意外--夫妻或男女朋友吵架毀掉對方ID卡洩恨--但視網膜指紋掃描等等的多重保障,還是讓原本「盜帳號」、「代打」的疑慮泯滅了,更增加了遊戲黏著度和感應艙旅館的盛行。

畢竟全息網遊流行之後,已經成了許多人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現在可以帶著ID卡安心出差或旅行,依舊可以登入自己的遊戲帳號,不用綁定在笨重的感應艙上面。

望日早就知道有ID卡這玩意兒,但從來沒有使用過。所以今天晚上才會遲到…畢竟不是自己的感應艙,還有一些習慣設定要微調,連登入都有點笨手笨腳的。雖然已經提早出門到旅館了,還是遲到了半個小時。

她坐起來,衣裝整齊的,只要穿上鞋子就可以了。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退出感應艙內的ID卡,快速卻步伐穩定的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走向她租來的車子。

不到五分鐘,她已經開到雨弓的家門口,這傢伙…永遠不鎖院子門。她奔過花園,熟練的掏出鑰匙開門,快步走到雨弓的感應艙旁邊。

雨弓微微張開眼睛看她,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苦笑,張了張嘴,卻沒有一點聲音。

「我就知道。」望日嘆氣,「你們男人就是…哎,懶得念了。」她扶起雨弓,熟練的找出急救用的藥先給他壓一下,想要背他,卻被無聲而驕傲的拒絕,顫巍巍的抓著望日的胳臂,使盡力氣站穩。

望日無言,將他的手臂拉過來,環著她的肩膀,半拖半扶的走過花香迷離的院子,將氣喘不已的雨弓扶進助手座,上了安全帶。然後發動車子,開向醫院。

其實她考到駕照後,很少開車。自從答應雨弓一定要戰勝的那天起,她又去駕訓班報路訓,把開車的手感找回來。

不知道是雨弓將她教得太好,還是她太了解雨弓…或許兩者皆是。所以她一點都不意外…或者說,都在她意料之內。所有的對應流程,她都如戰術分析般仔細整理過了,目前執行得還算完美。

最少送急診室後,沒有發病危通知書,只是直接轉加護病房而已。

***

雨弓在漫長而艱困的夢境裡跋涉,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憶破碎的交織在一起。最後他夢見戰勝了Nimbus,心裡卻只有迷茫,沒有半絲喜悅。望著指端的血,和倒在地上、繁花羽冠半碎的Nimbus,那種惘然更深到刻骨銘心。

後退一步,卻是萬丈深淵,墜落。

但Nimbus卻抓住他的手臂,俯瞰著。繁花黑羽散盡,露出來的卻是望日帶點壓抑和容忍,皎潔的臉龐。

「懶得念你了。」小望日很無奈的說,「快回來吧。」

於是他醒了。

消毒藥水、雪白床單。熟悉得幾乎厭煩的,醫院的味道。困難的轉頭,看到望日撐著臉,閉著眼睛。即使打瞌睡,也是坐得挺挺的,長裙柔順的遮到足踝。

她突然睜開眼睛,和雨弓四目交接。好一會兒,沒有人說話,只有沈默無盡的瀰漫。

雨弓張口,雖然沙啞得厲害,但很欣慰還有聲音,「小望日,我不是妳爸爸。」

望日變色,以為她會勃然大怒,她卻深思,露出悽楚而平靜的神情。「養養神吧拜託。都快沒命了還想跟諸葛孔明看齊?思慮太甚傷壽命好不?我當然知道你不是我爸爸。」

沈澱了一會兒,望日才又慢慢開口,「是的。不只一次,我希望我早點知道,最少努力嘗試過把爸爸救回來,而不是…總之,你懂我意思的。我想做些什麼,而不是只坐在那兒無助的等消息。」

「我什麼都不能給妳,隨時都可能會死。」雨弓的聲音更嘶啞破碎。

難得自戀到無藥可救的水仙花叔叔露出這樣脆弱無助的神情,望日反而覺得更難過。

「棺材是裝死人的,不是裝病人。我爸可健康得要命呢。」她別開頭,「什麼嘛,你明明說我隨時可以去你家玩,想說話不算話?別想。」

「…值得嗎?」雨弓的聲音更低。

「我沒有其他想做的事,也沒有其他想見的人。」

這次的沈默更久更窒息,幾乎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拍子,卻一下堅持過一下。

「為什麼不阻止我?」他打破沈寂。

望日詫異的望著他,「為什麼要阻止你?」她想了一下,「或許阻止你,你不會又住院了…是嗎?但我不覺得這樣你會比較快樂。男人就是這樣啦,不管年紀多大,都是追夢的小孩子。」

就像追逐知識的爸爸,和追逐勝利的雨弓。他們的夢想都很好,在她眼中。雖然多少有點幼稚和無聊…但依舊是很可愛的夢想。

他們追夢的神情都那麼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她喜歡他們的眼神,所以會寬容而支持的看待。

或許她給自己取名為「望日」,還有第三重意義。看望守護燦爛如陽者。

只有這種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

後來因為雨弓住院,系統大神接受了醫院開出來的診斷書,允許他們不出賽,直接成為第四名,沒有失去資格。

當然輿論大爆炸,台灣論壇和各大討論區簡直完全失去理智,粉絲團可比挨了核彈,各種鍵盤分析師和鍵盤人生規劃師巴不得幫他們重整整個隊伍。

雨弓挨的流彈最多,恨不得立刻把他踢出隊伍。有些ID還特別熟悉,就是在與風雲一戰時,歌功頌德得令人起雞皮疙瘩,可以的話都想把雨弓拱上神明桌早晚三柱香的那幾個。

記性太好也不是好事。總是能看到人類最朝三暮四、反覆無情的一面。

那麼想要「台灣之光」,自己去逼政府養一支國家隊啊。還有不許人生病、非有超強板凳球員隨時救援?神經。

隊友和贊助商都沒意見了,你們這些路人在人吃麵時喊啥燒?

Fierce wind不但沒意見,老闆都親自來探病順便續約兼調漲贊助費。老闆身為一個深度雪山粉,對雪山飛狐的表現已經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雪山飛狐造成的廣告效益真的是太驚人了,整個華人市場沒人不知道Fierce wind這品牌。

而隊長因病不得不退出四強賽,在他眼中看來更不是壞事。這理由再正當也沒有,而且留下一個懸念。直接打還不知道能不能打上去呢,這麼理直氣壯的直接留在第四名,反而更引人注目和期待。

畢竟在淘汰掉風雲那一戰實在太精彩、太令人難忘了。他花了筆不小的數字跟華雪取得影片引用權,又做了支廣告,反應熱烈轟動得破表。

這就是為什麼人家是大老闆,酸民只能躲在螢幕後面當酸民的主因。望日不無感慨的想。

之後雨弓出院,原本只有禮拜天會去探望的望日,來得更頻繁些,有時一個禮拜來個三四次。

雨弓只是淡淡的笑,依舊有些惡作劇的捉弄她,以欣賞她的暴跳如雷為樂。

一切似乎跟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直到有一天,雨弓說有點事,要望日跟他去華環。她以為是有什麼艱難的任務,很爽快的跟去,結果雨弓又帶她走很遠的山路,去看那如龍奔騰般、氣勢萬千的入海之虹。

明明已經看過了,但受到的震撼依舊一模一樣。以至於雨弓牽著她的手時,好一會兒她才意識過來,僵住了。

心跳好快。

「這是叔叔第一次主動牽女孩子的手呢。」雨弓一臉感慨,「以前都是女孩子主動牽叔叔的手…小望日真是太不機靈了。」

「誰、誰想牽你的手?!」她的臉紅得幾乎燒起來,「放手!」

雨弓是笑著放手了,卻俯身抱住她,在她耳邊很低很低的輕語,「哦,這樣?」

心跳得太快。

「別、別鬧。」堂堂大劍師刺客,現在膝蓋卻有點發軟。

「我很認真。」雨弓很輕很輕的笑,「只要小望日願意,叔叔剩下的雖然很少,但全部都給妳。」

薄雲若紗飛,如龍燦亮蜿蜒的虹,擁抱著她的雨弓。

望日不再僵硬,頹下肩膀,抱住了雨弓的腰,眼淚一滴滴的掉下來。或許將來會傷心吧。當她再去探望雨弓時,憔悴瘦弱的雨弓笑著迎上來,牽住她的手時,望日默默的想。

可能比爸爸過世時更傷心,可能。雨弓又買了一個感應艙,故作不經意的說,小望日偶爾可以來過夜時…她默默的想。

但是,這裡,就是想去的地方。雨弓,就是她想見的人。

是,這就是她最大的願望。

「我需要放衣櫃和書櫃的空間,你能騰給我嗎?」望日說。

「叔叔的一切都給妳,妳喜歡放哪裡就放哪裡。」雨弓氣定神閒的說。

就這樣吧。

「我回家可能會很晚,搭捷運也是滿久的。」

「叔叔會一直等著小望日。」

那就這樣吧。

「你會很煩喔,被我管頭管尾的。」望日安靜了一會兒,「明年我想拿冠軍。」

「何止明年的冠軍?」雨弓傲慢的昂首,「我的隊伍呢。來年所有的冠軍,都是我們雪山飛狐的囊中物。」

…或許她搬來的時候,應該順便再抱盆西洋水仙花過來。

(望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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