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曇剎那 之十九

大概是安逸太久,這次白曇病得差點粉碎。她心底焦急,希望快點好起來。自己撐了十年一點事情也沒有,谷熾來了就這樣要死不活,豈不像是故意的?

但她畢竟高估了自己。她這十年完全控制在沒有絲毫情感波動中,驟然受了衝擊,就非同小可,加上她的焦慮,更痊癒的非常緩慢。

谷熾一直留著照顧她,她也明白。畢竟冰冷的只有外表,殿下的心還是柔軟的。所以她才急著好起來,不想接受這種好意。

但她也有點糊塗了。雖然知道谷熾不是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貴族少爺,但她真沒想到谷熾居然會用電鍋煮稀飯,甚至還能炒幾個簡單的菜。

「我來了一年多了。」他淡淡的說,「頭回用凡人的廚房,差點引起火災。其實也不難,看看說明書就會了…和妳做的那些小東西很像。」

「…樓下就有麵店和自助餐。」她虛弱的說,「我的錢包擱在鞋櫃上。」


「凡人的錢是什麼我知道,我也有。」他扶著白曇起來,拿起調羹,「我不喜歡凡人飯店裡奇怪的味道,有毒的感覺。」

「我自己吃。」她想接過碗,盡力控制指尖不打顫。

「我不介意用嘴哺給妳吃。」谷熾抬了抬下巴。

白曇揚起臉來瞪著他,知道他會受不了。但這招總是讓她自己心很痛。她很氣自己,為什麼還會介意他的眼光,和他的迴避。

但谷熾沒有迴避,反而很認真的看著她,讓她感到很迷惑。他遞過調羹,遲疑了一下,白曇還是張開嘴。

「白曇,妳不是什麼都知道的。」谷熾邊餵邊說,「我在台北見過妳,對吧?」

「…嗯。」

「但我沒察覺到妳的氣息,我以為只是面容相同。很多凡人看起來都一樣。」他慘澹的笑了笑,「妳沒有任何畫像留下,只有鏡子裡的倒影。那倒影…和妳現在一模一樣。我沒有東西可以追憶,只有倒影。我看了十年。」

她將臉別開,又被谷熾轉回來,餵了一口。

「我真恨妳。」他突然說,「連當面跟我說清楚都不肯。不給我一點時間想清楚,說走就走,連頭都不回。我有潔癖,對。沒人能來我的寒竹軒,連谷炫我都不怎麼讓他來。我用過的東西都不給人碰,寧願砸了。我讓妳在我杯子裡喝水,在我碗裡吃飯,睡我的床、蓋我的被子。只有妳可以碰我的東西。」

「我很抱歉。」白曇沙啞的回答,失去所有胃口。

「我在解釋,不是要妳道歉。」他強餵了白曇一口,「在妳之前,我沒碰過任何女人。在妳之後,我也不想碰任何女人。我不知道要怎麼忍受其他人,我只能接受妳。我沒跟女人相處的經驗…沒有心理準備,就接觸到妳的過去。影像的衝擊…真的很難接受。」

「你早晚會習慣的。」白曇勉強笑了一下,「第一次總是比較難受。」

「十年的懲罰…夠嗎?」他低聲,「十一年又一個月了。每一天,都是新的懲罰。我只能撫著鏡子的倒影想妳,聞到梔子花的味道就發狂。我錯了五天,妳已經用十一年來懲罰我了。不夠嗎?」

「這也是我常問的問題。」白曇哀傷的看著他,「我被懲罰了一甲子,你看到的是我被一點一滴慢慢凌遲的記錄。你覺得我被懲罰夠了嗎?我已經認錯了,我後悔了,但誰肯饒恕我呢?你按著我的傷口,饒恕我了嗎?」

他的臉慢慢發青,「妳到底想怎麼樣?」

「滾出去!」白曇失控的大叫。

谷熾將碗一摔,強吻了她,白曇使盡力氣在他臉上抓了一把。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總是弄到要打架的地步。像是兩隻刺蝟一樣,面對面就要劍拔弩張。像是只有對方才能勾出最壞的脾氣,最糟糕的應對。

「妳明明很想我,為什麼不承認?!」谷熾將她壓在床上,對她吼著。

「是又怎麼樣?你還是個混帳,混帳!」白曇氣喘吁吁的抬腿要踢他,又被壓住,「除了欺負我你還會作什麼?我恨你!」

「我也恨妳,我真恨妳!」谷熾咬牙切齒的抵著她的額,「妳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最少是個痛快!要不就殺了我,要不就別想逃得掉!我跟妳沒個完!」

「你看清楚我的樣子,我現在的樣子!」

「妳這樣子我看了十年了!我趴在鏡子上才能睡啊,笨女人!」谷熾顫抖的摸她的臉,「妳為什麼不乾脆毀我的容?妳憋著作什麼?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啊?」

「殿下…你饒了我行不行?」白曇哭了,「我玩不起。」

這麼倔強隱忍的女人,居然也哭了。「我不叫殿下,我是谷熾。」他吻著白曇的眼淚,「谷熾和白曇是沒完的。」

可能是太疲憊也太虛弱,白曇自己也納悶,為什麼肯順了他。只是第二天就發起燒來,昏昏沈沈的。罵人打架都挺兇的谷熾殿下,又哄又騙的餵藥吃飯,幾乎是衣不解帶了。

他到底想怎樣?白曇真的想不出個答案。

等她漸漸痊癒,谷熾還是無微不至的照料,連鞋都是他穿的。除了那一天的爆發,之後谷熾就讓著她,一臉後悔,反而讓她沒辦法無理取鬧。

病足了一整個月,等她能出門時,已經瘦得可憐,沒有一件牛仔褲能穿,也沒有一條腰帶繫得住了。

現在他們的狀況像是顛倒過來,換白曇在前面走,谷熾在她身後半步跟著。走到哪跟到哪,連她去學校聽課都跟著去,寸步不離。

「殿下,」她忍無可忍,「你似乎該回北山了。」

「我都交給谷炫了。」他漠然,「父王身體也還行,不能太慣著他。」

「…你不是要修聖嗎?」

「妳知道十年來唯一睡好的一次是什麼時候?」他自問自答,「谷炫看不下去,跟我打了一架,把我打暈了。那是我唯一真正睡著的時候。」

「………」

「谷炫罵我不像狐狸精,的確。」他泰然的說,「他說得完全沒錯,我就是對妳太上心,才有求全之毀。」

聽聽是滿好的,真要相信…她實在缺乏那種勇氣了。「晚了。」她惆悵的說。

「沒關係,我時間很多。」他露出古怪的笑容,「我跟妳沒完沒了。」

白曇拿起腳就走了,卻怎麼也甩不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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