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書 第三部(四)

「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不過,地基主都聽了,他們應該也可以吧?「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他嚴肅得接近猙獰,搖了搖頭。

有點麻煩。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不然,讓我說給她聽?你看小姑娘哭成這樣,也讓我了個心願。」

陰差為難了一會兒,地基主看著我發愣,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聲如裂帛的嚎啕起來。

演得太過頭了,小姐…我堵住耳朵,有點尷尬。一滴眼淚也沒有,怎麼唬人呢…


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讓陰差動容了。我猜他是重口味的,愛情故事一定可以讓他投降。

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如浮游的人類,充滿了痛苦的無奈。哭聲此起彼落,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鬼。

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我喝了口水,停了下來。

「…後來呢?!」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很不巧的,還包含聽到忘我的陰差。

「厚~」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你說話了!犯忌!」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

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我完蛋了。」他哭了起來,「等等再說吧,後來呢?」

基於一種憐憫,我把故事說完了。底下一片淒風苦雨,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

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又放聲大哭。

然後?然後他走了。

我說過,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規矩是怎樣,就得照著走。犯忌就是犯忌,懲罰是免不了的。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他露了長官的餡。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魂飛魄散都有可能。

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此是後話。

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毫無例外的中招,好好的來,哭哭啼啼著走。沒人敢回地府,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順便來A書。

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我把情報湊在一起,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

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果然,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添了一筆沈印生的,還用蠅頭小楷註明,「姓名有誤,特此更正」。

順便把我的壽算也「更正」了。

也對。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同僚若知道,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這事雖算不了什麼,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

聽地基主說,陰律嚴明幾近刻薄,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那是銼骨揚灰,萬死不贖的罪。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和城隍等都有筆墨來往,跟同僚相處的極好。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卻沒去揭穿他。

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我本來是半開玩笑的猜,沒想到讓我猜中了。

這些陰差說,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想拘了我去。又聽我書寫得好,順便也寫給他看看。

可我這樣一個人,哪肯去替誰專寫呢?我最最自私,只寫我想寫的。編輯不知道被我氣哭多少次,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一筆也不許改。

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

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我倒是嚇一跳,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現在我會分他們的年紀了,這個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忍不住起了點憐憫。

「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他帶著稚氣,對我嚷著。

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瞧見他,臉色都變了。忙著搖手咳嗽,示意他快走。」

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又喊了一聲,「沈印生,速速隨我前往!」

看他可憐,我就不害他了。「快走吧。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

他馬上臉露不憤,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拿著令牌就要打。這一打,我的魂魄就離體了。唉…好人做不得…

「且慢。」我嘆氣,「要我跟你去也行。你先看了這個吧。」我把剛寫的小說開頭印出來,遞了出去。

「千萬不要看啊!」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小兄弟,你回去吧,頂多挨頓板子而已…」

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上面寫著,「為什麼不能看?」

這孩子聰明!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咯咯咯咯…

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看了就回不去了。」

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低頭看去…

然後他也中招了。

「後面呢?」他話一出口,立刻面如死灰。「我、我我我…我怎麼…我想回地府啊!」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第八個倒楣的陰差,又在人間落了戶。

不自覺的,我成了陰差剋星。咯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