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十四

年初四,三郎還是一早就進宮去了。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樣,只是都帶著淡淡的臉紅。

攔著不讓送的時候,三郎遲疑了一下,叮嚀著,「家裡的針線房是使不動的…隨便找個繡莊也罷了。我的俸祿都交予公中,但祿田營收應當也還過得去。若月銀沒送來,庫房裡的東西儘可處理掉…妳的嫁妝,一毫都別動。」

芷荇的臉更紅了一點。剛醒的時候,三郎又把她的手指都吻了一遍,說他很心疼這些針眼,怕她把手給做壞了。

「…我省得。哪到賣家當的地步?」她整了整三郎的披風,「別冷著了。」

覷著吉祥和如意在屏風後,三郎飛快的吻了吻她的唇,這才轉身走了。

「姑娘,怎麼滿澡盆的水剩半桶?地上還都是溼的?您沒著涼吧?」如意大剌剌的喊,連走出去的三郎都聽到了,只能加快腳步。模模糊糊的還聽到那缺心眼的小丫頭大驚小怪,「姑娘?妳果然著涼了是不?怎麼臉這麼紅…」


真是太荒唐恣意了點。初時並不是有意讓她困窘,只是…看她指頭那麼多針眼兒,荒寂已久的心,湧出了一點陌生的憐愛。哪知道星火燎原的意動,水到渠成的明白了,閨房之樂的真正妙處。

這麼規矩精明又厲害的娘子,遇到閨房情事還是手足無措,羞怕得可憐。但這種事情,原來是雙方都意動才得趣兒。

荇兒動情又迷糊的摟著他的脖子喊三郎,生澀的迎合…才是他最喜歡的部份。

深深吸了口氣,將綺念平復下來。現在…他可不是只有一個人。

他有個小家,一個甘願做得滿手針眼的娘子在等他。

面對大驚小怪的如意,芷荇只能燒著臉頰,沈默的望天。

幸好吉祥那個鬼靈精把如意鎮住了,不然她真想找條地縫鑽了算了。光想到三郎那麼激動的喊她荇兒…她的腿都有點發軟。

羞死個人。正經姑娘怎麼能這樣呢?太太太…那個了。不行不行,還有一大堆事兒做呢,哪能光顧著在這兒刨樹?

她仔細將這日該做的事情都過了一遍,平靜下來。這是她和三郎的小家,籬笆得紮緊。馮家那票人對三郎既恨且怕,現在忍著他,也不過是長房就這麼個有出息的。

倒也不是很難理解。那票人就是忍著,希望擺在二郎身上。既然陰沈的三郎都能得皇上青眼了,豐姿俊逸的二郎豈不更有機會?就待二郎中了進士,得了皇上寵愛…失寵的三郎算是什麼東西?

她也更能明白,為什麼曾身居副相的馮老爺會一腳踏空,不到五十就被迫「告老」。

目光短淺耳。

芷荇平靜的將大管家喚來,點起花名冊,把所有馮家僕都退了,一時眾人大嘩,七嘴八舌。

大管家惶恐的問,「這…下人有什麼不是,三奶奶吩咐就是了。大過年的…」

芷荇笑了笑,指了一地亂騰騰的奴僕,「瞅瞅,大管家還在這呢,這些人就敢吵嚷起來,平常可見是如何了。我也不讓錢管家難做,到處調人麻煩。娘家繼祖父給了我幾房使,儘夠了。夫君也就七品小官,這院也就我們夫妻兩個,也無須太多人。

「至於下人月銀,既然我當著這個院子的家,自然是我自理了。哪能還動用到公中去?」

這麼大冷的天,大管家額頭卻冒了細細的汗。這就是裡外不是人。銀子又不是他的,他還樂得給呢。可太太吩咐了,把三爺的月銀撥給二爺,可三爺的祿俸還是得入公中。

他覺得不妥,但說沒兩句就讓太太砸了茶碗,「家裡短他吃還是短他用?!皇上賞的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我這當母親的一樣也沒瞧到…要你這老刁奴替那孽子想?那孽子怎麼不替我想,替馮家想?」

這廂正為難,結果宮裡來送中飯,來熟了的趙公公滿面笑容的進來,「哎唷,老奴來得不是時候了。打擾夫人理事是吧?」

不稱「咱家」卻稱「老奴」,這皇帝對三郎的態度的確微妙。

但有機會不抓住是傻子,芷荇照樣對著皇宮方向福禮謝賞,然後親熱的請趙公公上座,下足血本的上了最好的雪峰茶。

「娘家繼外祖給的,趙公公您嚐嚐。若嚐得好了,帶點兒回去。您贊句好,可是繼外祖的心意誠了。」

「哎唷,這樣好東西,拜領了。」趙公公除了金銀,最喜歡的就是茶。這雪峰不好弄啊…沒人敢拿來當貢品就是看天時的,常常貢不上不是給自己找楣頭?

啜了口茶…妙妙妙,難得難得。眼珠一轉兒,這人精似的趙公公堆笑,「知事郎夫人您這是…」指了指一地的人,「家事若忙,老奴這茶也不好慢品,」一臉可惜的擱下,自言自語似的,「老奴就聽說過馮家別的沒有,就是事多。」

大管家撲通跪下,顫著聲,「夫人您說得是,這樣沒眼色的真不能在這院子了。公公您安心品茶,小的立刻把這起子沒規矩的帶走。」

人去如退潮,跑得乾乾淨淨。

芷荇猛絞著帕子,面上平靜,內心已經笑翻了。不絞帕子她怕自己笑出聲音。

趙公公還要服侍她用飯,她哪有那麼缺心眼。只說早飯吃得遲了,還不餓。笑咪咪的陪趙公公品茶聊天,還提了繼外祖待她甚好,幾房人二話不說的撥給她使。

「難得難得,人說家和萬事興,繼夫人和繼外祖待您如此之好,老奴多嘴一句,您得惜福啊。」

「公公說得是,雖說已為馮家婦,哪能把自己根本給忘了,不知道孝順?偏我繼外祖只罵我見外,怕禮尚往來缺了,畢竟夫君俸祿不多…連這雪峰都勻給我一半。他老人家鋪子都還沒給上呢。可見是多疼我了。可惜京城這地界兒…商戶想安分做生意也不容易。」

「可不是嘛,」趙公公點頭嘆息,「士農工商,商戶還是排得上號的正當營生。天子腳下,還有些阿貓阿狗的刁難良民…這不是給皇上抹黑嘛?」

芷荇含笑,命吉祥把二兩雪峰送出,趙公公半推半就的受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這條線倒是搭成了。嗜茶如命的趙公公必去照顧繼外祖一二,繼外祖也會投桃報李。這比亮什麼親戚關係還強多了。

果不其然,她才用完飯不久,繼外祖就把幾房人帶身契送到她手上,馮家連吭都沒吭半聲。

規矩慢慢教,但她先帶著人去把靠近馮家主屋的幾處空院子先鎖了。她家夫君俸祿少,又都交公中,她使的人當然也少,自然用不到的先鎖了,維持起來容易多了。

伺候園子幹什麼?最要緊是伺候他們夫妻這兩主子。

眼前看著是有點亂。但她很有信心,可以把日子越過越好。

最少讓三郎吃飽穿暖不挨凍,是絕對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