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二十九

芷荇這心寬的主倒是把事情擱下了,但修身苑的人卻不幹了。

雖說處的時間不算長,但這是個尚氣重義的時代,人還是有血性的。這些商家僕滑溜歸滑溜,但也分得清是非好歹。

見過惡婆婆,沒見過給媳婦兒下藥的惡毒婆婆!打罵就讓人說閒話了,餓著媳婦就給人非議了…真沒想到堂堂世家,連傷天害理的下藥都出了!謀害的還是他們主家溫柔和氣的姑娘!

大燕尚武,手上沒點把式怎麼好跟著跑江湖?有幾個老人是跟著行商千里的,見多識廣。跟養尊處優的世家僕可不同,勇悍許多,花樣呢,當然也更多。

既然姑爺都發話了,好,大好!


修身苑所有跟馮家的院門角門,能鎖的上鎖,不能鎖的拉了拒馬掛鈴鐺,誰敢越雷池一步,篩鑼敲鼓,齊喊捉賊,大大小小拿起長棍子就準備上前賞頓打了。

芷荇看這陣仗,險些沒笑歪。雖然實在不成個體統,她不但沒攔,還上下都賞了錢,冬衣多發一套。

這種自動護主的行為是該賞的。

每天聽吉祥如意往回報,她都得大笑一通。婆母差人來搬拒馬,被亂打回去了。丫頭嬤嬤來請,也就棍子敲敲拒馬,還沒怎麼呢,轉身飛也似的逃了。家裡人被使了一遍,除了對懷孕的大嫂客氣點,誰來都冷著臉扛著棍子宣一遍姑爺說的話。

太太又急又氣,砸了幾個杯子茶碗。當初她就覺得二郎這主意不妥,很不妥。但耐不住他軟磨硬泡,分析得天衣無縫。又不是要傷她性命,也不是真的要把她怎麼了…就是做做樣子,讓她以為自己失了名節,好拿捏她罷了。

讓二郎去假扮三郎…也是沒法兒的事。自己的兒,再不孝,會害他嗎?頂多讓他乖乖待在家裡,別往外頭去罷了…最多也是病一場的事。

二郎那麼機靈,那麼聰明,探花郎就該是他,被皇上相中的也該是他。本來就該是二郎出息,二郎出息了會帶攜家裡…當官哪有不升官發財的?給三郎那木頭出息有什麼用?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怪三郎?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孝了?明明就是他說句話的事情…為什麼不幫老爺?那可是他親爹!不言語就不知道了?明明他就是恨著怨著。老爺也沒怎麼了,就是站隊早了點,站錯了而已。

不然哪有五十不到就告老的?

先皇在的時候,只能忍了,把希望放在兒子身上。誰知道她從人人奉承的二品夫人跌下來有多疼有多憋悶?這種日子哪裡是好受的?當今登基了,三郎都成了皇帝近臣…為什麼就不能幫他爹施把力?

她盼老爺復官盼了十幾年了…三郎就死死揪著當年的一個錯處,死死的跟她堵。若不是她絕望了、惱火了,怎麼會應了二郎?現在壞事了,那個小娼婦就擱了隻豬仔打她的臉…

又怕又恨,但這事情傳出去她真的毀了。誰家太太夫人還願意跟她走動?她都願意低聲下氣軟和了…那小娼婦居然油鹽不進,縱那些刁僕下她面子!

她想怨二郎,但二郎又流淚跪著跟她賠不是,說來說去,他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嫡長還是二郎,她後半輩子還是得靠這個貼心的兒,讓她怎麼狠責得下去?

何況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她像是回到那些年提心弔膽的日子,一點風吹草動就驚心膽顫。

她不敢承認自己後悔過,從前不敢,現在還是不敢。若是承認了…有什麼用?只能閉著眼睛一條路走到底了。

三郎那時候死了就好了…偶爾這樣的想法會飄過她的心中,只是飛快的抹去。

誰懂她心底泡著黃連,就泡了這麼多年?

芷荇並不知道太太內心想些什麼…即使知道也不感興趣。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深閨婦人…她見多了。許家後院一票姨娘都這種貨色,她早疲了。

秋高氣爽,也該是時候應帖,把商家貴婦圈子走動走動…不然冬天雪深,出來討苦楚?

果然跟這些俐落的商家夫人相處有趣些。至於馮家太太抹黑她什麼,交際圈不同,耳不聞心不煩。大抵不過是她不孝不賢之類的,用膝蓋想也知道,何必自找不快活?

有種就讓三郎出妻,其他就免來煩她了。

今天是赴大糧商史家的賞菊宴,她有些時候沒出門,幾個相熟的太太驚喜,圍著談笑。

原來今年所謂的黃河潰堤災情不嚴重啊…那大把的賑災銀子去哪了?她嫣然一笑,暗暗記下這筆。

可惜來不及打聽,史太太就過來招呼了,沒能深入打聽。應酬說笑了會兒,結果有個太太挑了挑眉,「今天有沒有榮幸見到新出爐的花魁娘子?聽說舞起來有天魔之姿,也賞我們瞧瞧?」

眾太太轟笑起來,史太太笑罵一聲,「美死妳!不知道我家老爺給了個大院子,連我都踏不進去,何況使得動她呢。」

今秋花魁娘子原來落到史家?芷荇只是淡笑,當樁趣聞聽聽。

大燕傳到如今已有兩百餘年,漸漸重文輕武,別出富貴風流氣象。洛陽瘋牡丹,京城賽花魁。文人在煙花處詩詞應酬引為雅事,秋月賽花魁更是轟動全城。哪家若納了花魁娘子為妾頗可說道…起碼這個身價錢,那真是份量十足。

只是煙花中的狀元,花魁娘子,也不是錢就能打動的。之前也就些權貴公卿能讓花魁娘子點頭,沒想到會願做商家妾。

這史家也不簡單了。

瓷器王家太太湊到她身邊,神秘兮兮的說,「覺得奇了?」

「有那麼點兒。」芷荇笑笑。

「那花魁娘子是個聰明的…」她聲音更低,「史家可是搭上賣軍糧這條線兒。那花魁娘子消息靈通呢…可妳以後別和史太太走太近。禮數上敬著就是。」

「賣軍糧有什麼稀奇?史家就是賣糧食的。」她頗感興趣的問,「姐姐教我。」

「還姐姐,我被妳救的兒跟妳沒差幾歲!」王太太啐了口,拿著團扇掩笑,低聲說,「不是把糧食賣軍裡…而是把軍糧庫的掏出來賣了…好好生意不做,搭了這樣不正經的路。妳是官身,別個哪肯告訴妳!」

芷荇掩口,「…這可是…」

「噓,是給妳個警惕,別嚷嚷。喏,那幾個,妳不瞧別人就面子上過得去?販銅的、賣私鹽的…」王太太語氣轉埋怨,「早知道史家搭了這麼不正經的路,說什麼我也不來了…結果一些提著腦袋賺錢的也來,蛇鼠一窩。」

賣軍糧。天。芷荇悄悄的握緊了團扇。這北邊不安寧,武將權勢日輕。已經聽聞有虛報軍口吃空餉的…沒想到預備為軍糧的軍糧庫都被掏了…

萬一有戰事,拿什麼打仗?餓著肚子去?

她還在梳理情報,結果來了個道婆打斷,偏偏這些太太很有興趣,都去聽道詞兒觀神通了。

拜託,三姑六婆之輩,有什麼好相與的?講些因果報應的故事兒,神通漏洞百出。真愛看這款的,我還能耍弄得更好看些。芷荇腹誹,卻只能一派溫柔平靜的坐著,全當耍猴戲了。

好不容易等那道婆裝神弄鬼完,一杯杯呈上供奉的三清酒,她不好與眾不同,只能隨賞香油錢,接了三清酒。

這酒…不對勁。

她輕沾了下,好傢伙,居然是種緩慢發作的蒙汗藥。這倒精巧,酒宴中也不覺,只以為自己喝高了。

芷荇稍微遲疑了下,那道婆一臉慈眉善目,和藹的勸酒,說是能得子。同桌的太太也跟著起鬨,畢竟子嗣才是大事。跟她交好的反而比她還急,總說她處境已經艱難,還是趕緊生個兒子才有依靠。

她也笑笑,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大夥兒都笑了起來,那道婆笑得特別開懷。

喝是喝了…都喝到衣袖裡,只是誰也看不穿。就說她來裝神弄鬼比天師還厲害了,何況個區區道婆。

只是她不太懂,這麼設計她所為何來,想一查究竟罷了。

她一面談笑,一面偷偷留意。早撤了酒席,相熟的夫人三三兩兩的逛園子說話,丫頭來去伺候酒水茶飲。

只有那道婆時不時的瞟著她,眼中的神情越來越期待。算著差不多的時間,她扶額,「貪杯了。」

王太太訝異,「也沒見妳喝幾杯,怎麼就醉了?」

「也沒什麼,就有點頭暈。」

此時一個丫頭陪笑,「太太有備客房呢,這位夫人隨奴婢去歇會兒?」

這也是宴席慣例,王太太也沒起疑,問了問需不需要相陪,芷荇推辭了,扶著丫頭的手去了。

結果穿過一片竹林曲徑,赫然那個道婆出現,笑吟吟的扶住芷荇的另一隻胳臂。

大概是時候該暈了吧?她索性一軟,踉踉蹌蹌的讓丫頭和道婆將她扶到一個精巧雅緻的兩進院子,進屋將她摻上床。

相對一笑,丫頭和道婆轉身要走,後頸一痛,連叫都沒叫一聲就倒了。

我是那麼容易算計的?芷荇瞳孔閃過寒光。蹲下搜身,丫頭倒沒什麼…就多兩個金錁子,不理會。道婆精彩多了,亂七八糟的藥一堆,讓她一陣好認。

當中特別大包的是春藥,細細的磨了粉。裡頭還有「仙失途」…一種不怎麼常用的藥,會引起飄然幻覺,多用會上癮的。

結果這不是吃的,而是沾些就讓烈婦變蕩婦。

這床麼,也不小。大概睡個四五個人還寬敞。瞧瞧這道婆,五十不足,四十有餘。丫頭大概被收用過了,眉頭已散。行,所謂以彼之道還諸彼身。咱不忍得拿毒藥餵人,有害天和。愛樂讓你們好好樂樂。

她把暈過去的道婆和丫頭都扔床上了,屏著氣息把一大包春藥從床帳到床都撒了個均勻。

剛做完手腳,就聽得窗外一男一女爭吵的聲音。

「我偏要看看是怎樣的美人兒讓你這麼念念不忘。」女子大發嬌嗔,「哄著我擔了這麼大的干係…你這狠心短命的。」

「好好好,妳看妳看。」男子的聲音果然如她所料,「小妖精,中了花魁娘子心就大了。我才慢一步,妳就許了史家,是誰狠心?」

她躲在屏風後,看著二郎和一個清雅無儔,宛如飛仙的女子走進來。

果然有些美人兒還是不開口的好。

等他們一撩床帳,藥力發作的時候,她就悄悄兒的走了。大被同眠,以一敵三。希望馮家二爺不要榨出點毛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