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六十五

北蠻諸部還在奴隸主制度的程度,貴人和賤民、乃至於奴隸的差異很大。或許可以不在乎奴隸和賤民的性命,但是非贖不可的各部貴人俘虜起碼也有千餘人。

就滿打滿算一千名,就是五千匹馬,或兩萬頭羊。這已經是筆不小的數字了。如果還要考慮到當中精銳和青壯…最少也得贖一半回來,那對遊牧民族來說是筆龐大的巨款,若要全贖,真的得窮究諸部所有財富,連這個冬都別過了。

但政德帝根本沒有給他們討價還價兼扯皮的時間。撕毀乞和書當天,他就下令給北蠻俘虜斷糧了。

這還不算,最可怕的是,既然已經收復華州,掩埋軍民屍骨,當中自然有北蠻子的屍體。地痞流氓不可怕,可惜他是全大燕最大尾的流氓皇帝,手段之陰毒令人髮指。

他令軍民收攏北蠻子的屍體,管他爛成什麼樣子,通通砍頭。屍體堆在一起燒了,上架大鍋,把北蠻子的腦袋通通用滾水煮得稀爛,待涼刷去殘餘皮肉,只剩潔白頭骨。


然後讓家破人亡痛苦不堪的華州軍民拿著這些頭骨往雁回關築京觀,裝飾一下正在修繕的關牆。揚言餓死的北蠻俘虜也比照辦理。

斷糧第三天,酋首火速送還兩萬燕人俘虜和襄國公的屍體,同時還有五百頭羊暫時充伙食費…政德帝很「仁慈」的還給北蠻三百個人。

襄國公嘛,身分格外不同。以一抵百,也該然的,就不跟北蠻子太計較了。但讓人瞠目的是,政德帝連棺材都不給一口,只讓死去的襄國公穿戴整齊,上囚車押回京城,發給大理寺親審這個死人。

囚車的行程自然不會太快,雖說天氣漸漸涼了,依舊一路湯湯水水的爛過去,爛到京城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大理寺卿接到這個案子,險些昏過去。從古至今還沒聽說過審死人的…這怎麼審?要審什麼?等看到遍體滾蛆、面目全非的襄國公,大理寺卿真的昏倒了。

可惜昏倒也沒用,押送襄國公屍體的暗衛們很有耐心的等待大理寺卿甦醒,恭敬卻堅決的說皇上還在等他們回訊。

這大概是大理寺審理最迅速的案子了,反正人證物證確鑿,堂下的「犯人」也一概「默認」。只是畫押的時候發生了點困難…但這點困難讓高瞻遠矚的政德帝提前解決了。

暗衛掏出密封的罐子,倒出襄國公用藥物保存完整的大拇指,很順利的蓋了手印。

於是襄國公以「叛國通敵,動搖國本」的謀逆大罪,斬立決,傳首九邊。執行的一絲不苟,完全照大燕律來…即使襄國公早是個死人。

這明顯精神不太正常的處置,將原本如沸湯般的京城朝野議論潑了一大盆冰雪,沈默安靜下來。在有心人士的操弄下,政德帝輕忽軍士性命,一百個俘虜只等於二十頭羊,這已經夠讓言官埋首寫諫文了。又橫征暴斂,斤斤計較於財貨,完全失去泱泱大燕天朝風範,更是讓士大夫炸鍋了。

但惡臭沖天、爬滿了蛆,爛得一路滴屍水的襄國公屍首,在無遮無擋的囚車裡進京受審,著著實實嚇壞了這一輩子生活在安逸裡的諸相百官。

跟個流氓昏君講仁義道德,那比抬手摘星還難,比上蜀道還艱險百倍。

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諸相百官非常識時務的緘默。

真把那個不講理的昏君惹毛了,跟襄國公一掛鉤…怎麼辦?襄國公橫行朝野二三十年,誰能跟他沒半點關係…沒關係的,頂好的在地方當官,頂慘的墳頭的草比人還高。

愛惜性命,沈默是金。

政德帝倒是毫不在乎京城議論。當初三郎提出來的時候就講明了這招玩的是心計,得的是實利,但名聲也會損壞得很厲害。

誰理他們啊?莫非他也跟著之前的祖宗皇帝一起玩什麼「仁善懷柔」的愚蠢,就能從昏君變明君?別鬧了。

兩萬個待教訓、還不堪用的俘虜奴隸,除了白耗糧食、白耗人力去看管,能有什麼立即的利益?可是馬和羊是遊牧民族珍貴的資產。

這筆生意,怎麼算都是把沒有用的俘虜先把重要的北蠻貴人換出來比較明智。因為大燕皇帝實在太殘,太會做了。說斷糧就斷糧,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不但如此,還在那兒築頭骨京觀…證明他完全不是在開玩笑的!

趕緊把人還了,還能讓他略微鬆一鬆。

不然那個流氓皇帝真的敢把十二萬俘虜一起餓死,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果然,把燕人俘虜還了,那該死的大尾流氓雖然傲得不肯再見他們,轉手把事情倒給比大燕女人還美的文官。

雖然說,這文官比安北軍最勇猛的將領還殺人如麻,槍下北蠻亡魂無數,讓人發寒。但畢竟平靜講理多了,還能好好商量事兒。

只可惜,北蠻諸部畢竟耿直,沒好好打聽這位肌雪顏花的馮大人外號叫「冷閻羅赤煉蛇」。被坑得更慘,還沾沾自喜的以為得了便宜,順利的用了半價贖了那一千多名重要的貴人。

至於其他人麼,誰讓你們不是賤民就是奴隸,要不然就是身分不夠高。馮大人慈悲為懷的讓你們做工自贖呢,還管飯吃。做個十年八年就能歸鄉,該滿足了。

坦白說,北蠻俘虜的待遇不算太壞,工事雖重,最少能吃飽穿暖。但三郎是誰?他怎麼可能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自從他被芷荇啟發,重重的教訓過皇后之後,他為官越發圓熟狡詐。挑撥離間如行雲流水,被蒙的人還感激涕零,覺得馮大人真是體貼知己。

十年後,這十來萬的北蠻俘虜,終於將整個華州修繕完全,煥然一新,比戰前更富庶繁華。一小半留下來成為燕雲的精銳,充滿仇恨的對付當初拋棄他們的北蠻諸部。一大半回到北蠻,讓北蠻原本的內鬥更加衝突尖銳,滿懷恨意的。

但大抵上來說,對大燕…或者說馮大人和政德帝,充滿感激。畢竟部族拋棄他們,原本他們的命運就是等著做工做到餓死為止…但大人和皇帝給了他們希望和生機,並且慨然實現了諾言,讓他們償還完了戰爭的罪惡就給予自由。

雖未稱臣,但政德帝和燁帝在位時,這十來萬的北蠻子異常忠誠,北蠻和大燕衝突時,總是站在大燕這一邊,甚至自請隨軍平定過南夷。

只能說,比起流氓和心機鬼,這些大漠漢子,簡直是純真的小羊兒,被賣了還感激涕零的幫人數錢

此是後話。

讓我們將鏡頭轉往皇帝突然把耍北蠻…呃,和北蠻交涉的事情交給三郎的時候。

進軍華州之後,皇帝忙得不可開交。他一面領軍,一面死命壓榨眾將領肚子裡的貨,現學現賣。將來一定還有戰爭,而御駕親征不可能再有。他深入了解軍事,這是最後也最重要的機會。

芷荇還以為,皇帝將她給忙忘了。但她也不閒,每天都有傷兵運回來,隨軍的她儼然是軍醫之首,雖然覺得這樣不好,但皇帝把小皇儲扔給她,她也無奈的帶著小皇儲出入傷兵營,讓這年紀太小的孩子目睹了太多生離死別。

其實她還真有那麼一點羨慕。那流氓皇帝有個這麼乖、這麼優秀的孩子。她和三郎幾時才能安定下來生兒育女呢…?

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偏偏遇到打仗。仗打完了還不算完,還有太多待處理的後續。

她嘆氣,埋首繼續看診。

就在這時候,子繫突然來了,說皇帝想見她,單獨見她。連小皇儲都不能跟。

真想一口拒絕…芷荇皺緊眉,打量子繫的表情。他神情坦蕩,略略有點憂傷,溫柔的牽著小皇儲的手。

看起來不是有什麼算計…那流氓皇帝大概得閒想親口問問吧。

問就問,誰怕誰啊。沒辦法,她現在的身分是「馮總知事夫人許氏」,私底下可以藐視不敬,表面工夫還是得做得完美。

所以她上了馬車。

讓她詫異的是,馬車居然沒往主營去,而是鐸鐸的往赤鸞山,據說燕子觀音金身之處。

打仗呢,她哪能到處亂跑去上香啊?所以只知道方向,還從來沒去過。

等進了山門,她變色了。白玉雕就的燕子觀音穿著真正的鐵甲,手持長戈。那面容…她很熟悉。

應該說,歷代傅氏嫡傳都很熟悉。她們都慎重的傳承了太祖奶奶傅氏的自畫像,栩栩如生,筆法絕非世間人所有,宛如真實。

她的心狂跳了起來,只是強自按耐住,看起來還是知書達禮、溫美柔弱的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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