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完)

御駕親征的政德帝即將班師回朝。

他來得乾脆,去得更乾脆。探完莫望後,還紅著眼睛的皇帝立刻宣佈三天後回京,什麼宴都不要,只和燕雲諸將領立飲了一杯酒,就趕他們各自回駐地。

只給人三天時間準備回朝,他帶來的御林軍和京軍臉都黑了。當初政德帝把家底淘乾,京城大唱空城計,全讓他拉來了。四五萬的大軍,當初整備好出發,花了十天。

現在還有傷兵和敞開來佈防的問題,皇帝只給三天收攏部隊。

只有暗衛營泰然自若,早被耍慣了…他們老早就把行李打包得差不多。這就是老人(不是說年紀老)為什麼可以擺老的緣故…太了解頭子了,早已未雨綢繆耳。

這人說風就是雨。三郎無奈的暗歎,平靜的報告和北蠻交涉的過程。這事沒這麼簡單,煩瑣複雜。北蠻諸部各有各的意見,自己還在打架吵嘴,他還得居中調停。


他暗忖沒有這麼快就能回京,反正他那個暫時了好久好久的欽差御史就沒卸下過,名分上是可以繼續留在燕雲處理,看皇帝這麼頹喪,想來莫小公子是不肯認了…這個熱血流氓大概也會希望他多留些時候,好讓荇兒一併留下,將莫小公子治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皇帝生氣總是氣不長。

皇帝眼眶還有點紅,無精打采的扔了一個折子給他,「喏,任書。」

三郎狐疑的看他,打開折子…然後睜大眼睛。

皇帝將他任命為「燕雲節度使(代)暨欽差御史」。正三品。

這個任命很微妙,最微妙的點就是兩個都是臨時職。大燕朝不輕封節度使,因為這是個軍政民政一把抓的職位。大燕傳世至今,是最容易出毛病的職位--太容易養人野心了。

後來即使封了節度使,也是三年一任,必定升降,連任是不可能的。通常是有天災人禍後需要一個夠份量的總坐鎮才會封節度使。

但皇帝封給他的這個節度使,卻是「代」,也就是暫替,可皇帝不可能派其他人來接這個「燕雲節度使」。這個「代」的微妙就是,代多久是皇帝說了算,跟吏部沒有關係。

對三郎而言,資歷上卻是「翰林外放」,不管是知事郎還是總知事,名位上都隸屬翰林院。

也就是說,他在燕雲不但軍政民政一把抓,還可代天巡狩,權力簡直是無限大了。而且會待很久,等回京時,他恐怕立刻就得入閣拜相。

「皇上,您確定嗎?」三郎皺起眉,「這任令不妥…」

「這是最妥的任命了。」皇帝嘆氣,「三郎,不差啦。你好歹還有個緩刑,燕雲儘可讓你鬆快幾年…難道你想回京去跟老馮家打交道?北蠻交涉、燕雲軍政民政統合…你會很忙,但會忙得舒心快意。這是咱們國門,三郎你先看好了。試著淘摸幾個不錯的苗子,不要管門第了…會打的老軍閥只會擁兵自重。有本事就拿自家錢養兵去自重,不要花大燕的軍餉。

「制度、律法。算了…我跟你講這幹嘛?這你比我還講究。燕雲崩大燕就沒了…不託給你我託給誰?這次是救急,但哪能救得長久?」

三郎皺眉考慮了一會兒,「皇上,節度使真不能輕封。咱們早商議過了不是?襄國公之前逼那麼緊我們都沒鬆口。這個口兒開下去將來就難辦了…會出毛病的。頂多您讓微臣『代參軍議』,臣早領有御史欽差,其實也…」

「份量太輕了。」皇帝搖頭,「這樣你累積資歷根本就沒什麼意義。我想通了。王熙那種貨色都能當首輔,憑啥你不行?開玩笑。反正他媽的我就是昏君,你這佞臣的名兒也跑不掉。乾脆幹發大的!趁機把天高皇帝遠的燕雲給料理好了。北蠻子這問題你也得抓緊,燕雲咬著回紇尾巴,必要的時候圍魏救趙,懂?」

這樣就能一次性的把兩個缺口補起來。給他爭到更多時間,好好的把內政理一理。

這對君臣一起沈默下來。這當然是個最好的方法…眼前。三郎對自己的能力倒是還有自信,能和荇兒遠離京城的擾攘,那怕只是幾年,也會開心很多。

但是…他很清楚皇帝一天需要處理的政務量有多大,即使御書房成了權力中心,擁有了許多能辦事的幫手,但有更多隱密不宜宣揚的政事還是他和皇帝商量著辦的。

都很棘手、複雜。總有人野心過剩或者貪婪成病,隱隱的要往「襄國公」的方向進化,然後引發一連串的不良反應。

單獨把皇帝留在京裡…陷在深深的宮裡,仰望著天空的月…

三郎把目光轉開,「你一個人…行嗎?」

「大概會很無聊吧。」皇帝落寞的說,看著三郎。真捨不得啊…唉。去哪找這麼能幹、一個頂十個二十個的孤臣,還能這麼賞眼?奔三的人了,還這等冷洌麗色,不但忠心能辦事,還賞心悅目。

「三郎!」皇帝撲過去,「我真捨不得你呀!」

三郎眼明手快的揪著皇帝的領子架住,咬牙切齒。「皇上,國事要緊,您還是快滾吧!」

替這個好色流氓擔心簡直是太浪費「善良」這個寶貴情愫了!

等皇帝班師回朝,整個安靜下來,甚至有點過度安靜。

芷荇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變成「節度使夫人」,無力又無言。她實在討厭庭院深深那種後宅大院,三郎從善如流,謝絕了起造節度使府的好意,選了一個跟留園規模差不多的小宅子,門口掛著「節度使府」的堂皇牌匾,看起來有點滑稽。

後來芷荇在莫望傷勢穩定後,回京了一次,默默的打包行李,尤其是傅氏嫡傳的「嫁妝」,將大半馮家僕都帶來了,留下如意和李大幾個人看家--如意的寶寶實在還太小。

剛好趕上替吉祥送嫁。

她發現,自從了解什麼叫「海闊天空」後,實在很難回到窒息的牢籠。京城就是這麼一個囂鬧、嘈雜,充滿是非和無聊流言的「深院」,唯一自由的時候只有仰頭看著月。

才停留幾天,老馮家的人就上門來鬧,許父來諂媚巴結…她的忍耐力真的下降很多,有一種把所有找碴的人揍飛的衝動。

結果皇帝派來看門的衛士還真把所有人揍飛了,非常具有他家主子的流氓風範。

所以前腳把吉祥送嫁了,後腳她就趕著回華州,她很想念三郎,想念小望,想念沒有圍牆的遼闊邊關。

她回來得這麼快,三郎拋下還在扯皮的北蠻使臣,驚喜的馳馬去城外接她。夕陽還沒落盡,月牙已經迫不亟待的東升。

就跟她一樣迫不亟待。

芷荇從疾走的馬車上「飛」了出來,恰恰落在張開雙臂的三郎懷裡,像是一根羽毛般飄落。

「早晚會被妳嚇死。」三郎輕聲喝斥著,緊緊擁著她。馬兒不安的躁動,噴響鼻。

她只是笑,抱著他的背。

然後一起仰頭,看著微笑似的月牙,在深院之外。

(深院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