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女王》 番外篇–牽絆2

「嶺月,你怎麼不學學人家那利坦,看他斯斯文文的多好?皮成這個樣子。女孩子都沒你皮。」這個精力過剩的大男孩,讓其他加入軍隊卻仍不改溫柔本性的男人們有些頭痛。

「咿~~」嶺月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掉了。

找了半天,終於在樹上找到那利坦,「那利坦~~」

正在看書的她只覺得很無奈,似乎逃到任何地方都躲不開他的騷擾。

「做什麼?」她專心的翻過書頁。


「妳在幹嘛?」他也跟著爬上大樹,親暱的坐在她身邊,「又是遊記,妳看不煩哪?」

「不關你的事吧?」她又翻過一頁。

「這種生活真無聊,妳不覺得嗎?那利坦?」他望著天空,兩條腿晃啊晃的,「每天除了殺怪物還是殺怪物,真無趣。我還以為軍隊會有趣一點呢。」

「你可以回家。」

「族裡更無聊!不管是大人、小孩,還是男人、女人,全都板著一張臉,開口閉口都是亞馬遜族的驕傲。我承認亞馬遜族地很美,但是世界這麼大,又不只是有亞馬遜族地而已。」他專注的看著她,

「妳不覺得嗎?」

那利坦翻書的手僵了一下,「……我不覺得。」

「別傻了,那利坦。」他誘惑的在她耳邊低語,「妳也跟我一樣,渴望看看這個世界吧?所以妳總是看遊記。告訴我,閒暇的時候,妳眼睛看著哪裡?凝視青空的時候,妳心裡在想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被人看穿心事,她不禁惱羞成怒。「如果你不想留在亞馬遜,可以走呀!只是走了就不能再回來了。這是族規,你想清楚!」

「現在還不行。」他有些消沉,「我的能力還不夠,所以才加入軍隊磨練的。等我能獨當一面,我一定會離開的,到那時……那利坦,妳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我才不像你!」那利塔跳下樹,「我是王族之子,只要活著的一天,就必須保衛亞馬遜族,我才不像你這麼不負責任!」

她拚命跑著,像是逃避什麼一般。或許……她想逃避自己渴望自由的靈魂吧?

嶺月剛才說的,她都想過,但是想又有什麼用?這是不該存在的……她只要透過書本看看渴望的世界就好……這樣就夠了,夠了……

氣喘吁吁的停下來,她凝視著邊境總是不散的濃霧。不知為何,她突然大聲吶喊起來。

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        *        *

不知道是因為母親虔誠的祈禱,還是上天的慈悲,那利坦到了十六歲還沒有初潮,身體也沒有出現女性的象徵。

當軍隊裡的女孩成為女人後,都會莊嚴的舉行割除右乳的儀式,宣告她們成為成年戰士。

「不痛嗎?」那利坦端藥湯給剛執行過割乳儀式、滿頭大汗的女隊長,眼裡有著恐懼。

「舉行儀式時點了迷香,其實是不痛的。」女隊長接過藥湯,將極苦的藥一飲而盡,「只是迷香過了,就會比較痛……不過,當戰士的人怎麼可以怕痛!」她露出標準女戰士的堅毅笑容。

走出戶外,十五的月正圓。或許是秋天的月圓特別有魔力吧?軍隊的女孩幾乎都在這天成為女人。儀式過後,戰力會減弱些,不過,魔族應該不知道吧?

「怎麼在發呆?」嶺月俏皮的俊臉出現,「看到女人舉行成年儀式不好受嗎?」

相處了兩年多,那利坦對他已不再討厭。作為戰友,他很可靠,也很值得信任。在戰鬥中,他們兩個配合得如此流暢,默契極佳,宛如呼吸般自然。

「男人什麼苦都不用受,滿不錯的。不用行儀式,也不用生孩子。」她的臉掩在陰影中,看不見表情。

「就是男人什麼苦都不用受,所以才要外出鍛鍊啊。」他明朗的表情宛如太陽。

「你又來了。」隨著年齡漸長,她也不再那麼排斥夢想。當初會排斥,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去實現。一旦確定自己放棄實現的機會,夢想反而變得模糊而美麗,就像天上覆著薄雲的月。

「其實,你現在就夠資格離開了,因為你已經是個頂尖的戰士。」她溫柔的看著他,那渴望振翅飛翔的眼神,教她不忍。「我以王族的身分特赦你。如果你離開,我准許你回來。」

她將自己頸上的玉兔項鍊取下,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們兩個長得差不多高,彼此注視著,他的眼神,讓那利坦有些害怕、有些心悸。

「你可以去實現夢想了。」她微偏著頭。

「妳在這裡,我就不能走。」他開口了。

「可是……我有我的責任,我不──」她急著說明,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希望他誤會,就這麼頓住話語。

「我知道,妳不能走,走了妳也不快樂。」他凝視朦朧的滿月,「所以我也不走。若我走了,行儀式和生孩子的時候,誰來握住妳的手?那利坦,除了我以外,我不要其他男人握妳的手。」

她揪住胸口,恐懼而害怕的,「……我不用舉行儀式,也不會生孩子,我……我是男生。」

「妳不是,那利坦,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知道妳是女孩了。妳身上特有的香味,是屬於女孩子的味道。我們得慕一家的家徽就是獵狼,我們擁有狼的絕佳嗅覺,妳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

想起母親頰上的淚,想起女長老和奶媽的憂心,「不!我是男生,是男生!」她堅定的大叫,不去理會心裡痛苦的反駁。「我──」

「那利坦,」嶺月一把抓住她,臉上有著恐懼,「妳聞到沒有?魔族的臭味。」

心亂不已的她沒有聞到,卻聽到遠方傳來痛苦的喊叫。

「魔族來劫營了!」

他們兩人一起衝進營區,現場已經是一片血海。

「芙蓉!」那利坦喊著,衝上去拯救讓魔獸咬住脖子的女隊長。

敵人或許眾多,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戰技嫻熟,最初劫營的驚慌過去,眾人集結在一起,殺出一條血路。

那利坦一劍斬斷一個妖物的頸子,眼角瞥見母親正陷入苦戰。

「母親!」

她衝上前正要救援,嶺月卻急急的叫住她,「那不是女王!那利坦!」一隻人面鳥朝他俯衝過來。

不是母親?她大驚地要後退,卻已讓那化身為母親的妖物觸角纏上。

嶺月怒吼一聲,將劍插入妖物的心臟,那妖物銳利的尾刺才沒刺中那利坦,可他卻讓人面鳥的利爪穿透了心臟。

他沒有救自己,選擇了保護那利坦。

震驚中,小腹微疼,那利坦感覺大腿有一絲溫暖緩緩爬行,隱隱傳來一絲腥甜的氣味……

是初潮。

已經過了午夜。八月十五出生的她,真正的活過了十六歲,在十七歲的第一天來了初潮。

「啊──」她吼叫著,空手擊斃了人面鳥。

「嶺月?嶺月!」她不敢相信,還這麼年輕的他,居然就這麼死了。「不要!我可以當女人了,我現在可以當女人了……但是你不在,我當女人有什麼意義?不要!我不要……」她的淚滴在玉兔項鍊上,原本潔白無瑕的玉兔墜子,被嶺月的血濺到三滴,即使是那利坦的淚,也沒能沖洗掉血跡。

是誰以血與淚奉祀我?

空靈的聲音回響著。玉兔墜子緩緩變形,變成一個有著微紅眼睛的女子,身形看來朦朦朧朧的。

「我乃是月之精靈,讓月神封印在墜子裡。是妳喚醒我嗎?」她微紅的眼睛轉向那利坦,「女孩,是妳嗎?用古老的祭禮喚醒我,妳有什麼願望?」

願望?抱著冰冷的嶺月,她的眼淚又滴下來。「請讓他活過來!求求妳,讓他活過來!」

「這個身體不能用了,就算活過來也跟殭屍一樣。」月之精靈微偏著頭,「不過,我可以讓他轉生得快一點。」

「那……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的淚成串滑落,「不!我不要!如果這樣,請把我的性命一併拿走!」她是王族,要到死亡才能卸職。既然不能自殺,那將她殺死,也算是一種慈悲吧?

月之精靈像是看到什麼新鮮事,蹲下來看著她,「這……是不是愛?」

愛?她抱緊冷冰冰的嶺月,說什麼也不肯放手。「愛……我愛他……我很愛他……」

「妳要求的是兩個願望。」月之精靈撐著臉頰,朦朧絕美的臉蛋有種殘忍的天真。「但是,妳的獻祭還不夠。」

「妳要什麼?我還能給妳什麼?」

月之精靈微微一笑,很是無邪。「我讓你們兩人都轉生,降生在同一個小島上,同一天出生。我給妳再見到他的機會,但也只是見到他,至於會不會相戀,要看妳的努力。」

「我……我該獻祭什麼?」像是看到一線曙光,她的臉亮了起來。

「妳轉生後的一部分人生。」月之精靈豎起食指,「妳將失去美貌和強健的體魄,因為我需要這兩者,才能夠下凡。我已經厭倦了無聊的天界和你們族人,總是唱歌讓我睡覺,我是這麼兇惡的魔物嗎?」

「我給妳。」她很堅決的回答,「妳只管拿去!」

「沒有美貌也無所謂?」她嘖嘖稱奇,「沒有美貌,他可能就忘了妳或捨棄妳。」

「我不在乎。」她哭了起來,「我只想再見到他,告訴他,我深愛著他……」

月之精靈呆了一會兒,神情很興奮。「愛……真是奇妙的東西。好吧,如果我們有緣相見,妳要負責生下我。」

「祭禮不包括這個。」對這個亦正亦邪的月之精靈,她有絲畏懼。

「我高興要什麼祭禮,就有什麼祭禮。」她微笑,「我滿喜歡妳的,那利坦,我期待著看妳如何得回美貌與體魄。轉生後的一切……我很期待……」

她緩緩的軟倒,癱在嶺月的屍身上。

***

美麗醒來時,一摸臉頰,是淚。

她……為什麼會哭?只記得是很悲傷的夢境,卻很懷念。她起來梳洗,看著鏡裡肥胖且長滿青春痘的臉。

她從小就體弱,患有嚴重的氣喘。父母親因為照顧她照顧到心力交瘁,總是在爭吵,最後在她小學畢業那年離婚了,由年老多病的祖母接手照顧她。

她永遠離不開呼吸治療器,也離不開類固醇,她的未來似乎是一片灰濛濛的,沒有希望。

但是,在這片灰濛濛的絕望中,卻有一道曙光照亮她的生命。

每天,那位好看的男同學都會經過她的窗下。直到開學,她才知道那個男生的名字──

應未遲。

是怕什麼遲了呢?應該還不遲吧?

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覺得心跳不已,眼淚莫名其妙的掉了下來。

鼓起勇氣吧。遠遠的看他也不是辦法,接受或拒絕,至少有個肯定的答案。

雖然被拒絕的機會多些,她卻無法克制自己,只想告訴他,有多麼喜歡他。

要早點說……要不然,就會太遲,太遲了。

她拉開椅子,拿出素雅的信紙,以一顆多感、易受傷害的少女心,寫下生平第一封情書。

只有月亮看到,只有她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