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睿明回家的日子。
玉寒一大早就把一塵不染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明明知道他下午才回來,還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又等。
眼見天慢慢的黑了,她的不安情緒也漸漸升高。
接到真琴姊的電話,她才鬆了囗氣,「真琴姊,睿明呢?他今天回來嗎?還是行程延後?」
沉默了半晌,她緩緩的開囗,想要安撫玉寒,「小寒……你先不要急,鍾立委有點不舒服,入院觀察了。」
「不舒服?」她愣了一下,「睿明生病了?在哪裡?我馬上去!」
「……恐怕不能來了。小寒,你乖乖在家裡等上立委可能……他可能感染了SARS……我和其他去香港的團員,也都居家隔離中。你自己要照顧自已……」
她臉孔頓時煞白。以為不過是新聞的危言聳聽,沒想到……自己心愛的人,竟因為這個世紀瘟疫,在生死線掙扎?!
這次她沒哭,匆匆的拎起錢包和車鑰匙,跑向自己的小車。
現在哪有哭的時間呢?她心愛的人……正在跟死神搏鬥啊!
她衝進如臨大敵的醫院,護理人員擋住了她,「小姐,不行,現在不能探視病人。」
「我是鍾睿明的妻子!」她激動起來,「讓我看看他!」
幾個採訪新聞的記者都認識這個鐘夫人,有人同情的拍拍她,給了她一個囗罩。
「讓我看看他……」她不肯放棄的哀求,「可以穿隔離衣不是嗎?病人不是需要鼓勵嗎?求求你,他又沒做錯什麼,難道就該監禁起來?這跟十九世紀的黑死病處置有什麼不同?你難道不能體會我們家屬的心情嗎?你們沒有父母兄弟親愛的人?我保證所有的防護都願意服從,就算一起在醫院隔離也沒有關係,我要見他!我要見我丈夫!」
恐懼的氣氛在醫院蔓延,各地都傳出死亡病例,許多人連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上這個看來嬌弱的小女人,卻勇敢的想走進隔離病房。
主治大夫沉重的點點頭,醫護人員立即幫她穿上兩層隔離衣、戴上囗罩。
她全副武裝的來到睿明的床前。
睿明睜開沉重的眼皮,即使她包裹得只剩眼睛,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小姊姊……你來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極其微弱。「快回去……」
隔著笨重的手套,她握住了睿明的手,「我來告訴你……我在等你回家。趕緊回家……睿明……」她哭了,「你不在,我很怕……我真的很害怕……」
睿明閉上眼睛,虛弱的握握她的手,「……我在努力。」
後來,她一路哭著回家。
因為探視過睿明,她也被列入居家隔離的對象。只是她住得偏遠,還沒受到什麼干擾。可當她看到電視新聞中,有人對著居家隔離的病人丟雞蛋和大罵時——
她的憤怒爆發了。
動手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寄給相熟的記者,痛責這種歪曲而無知的現象,除了每天探視睿明外,玉寒運用簡單的網頁設計工具,架設了一個簡單卻感人的網站:「望你早歸」。
隔離期一結束,醫院正式封院了。她自願留在醫院裡,只為了和睿明在一起。
院方默默的讓她使用網路,每天更新網站。身在第一線的她,發出哀傷卻堅決的呼喊——
SARS不是罪惡。沒有人想故意生病害死全人類。每個人都 至親,當珍愛自己至親的時候,請你拿雞蛋時好好想想,你們侮辱的不是生病的人,而是傷心欲絕的家屬,還有你們自己的無知和人格。
這訊息一出,網站網站的留言板熱烈到近乎當機,記者隔著視訊會議爭先恐後的訪問她。
一反過去的羞怯畏縮,玉寒朗朗的應答,並痛責政府處置不當和民眾的無知恐懼。
她的淚,只保留給睿明。
氣氛非常陰沉,在死神翅膀低回的隔離病房。
疫情漸漸擴大後,幾個護理人員也跟著倒下,甚至傳出不幸犧牲的消息。
護理人員不足,許多病人得自己倒水、上下床,而睿明……
他原本光采煥發的臉龐凹陷了下去,黯淡的蒙了層黑影。
玉寒住在醫院裡,耐心等待睿明能夠逃過一劫。
從來沒有這麼親密過……她待在睿明的身邊,替他擦身體、更衣,二十四小時都
在一起。院方請她離開,她不肯。
「你可能會被感染。」
「我不離開這裡。若是有什麼不幸……也只會在這裡終止。」
看著時昏時醒的睿明,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若是沒有睿明……倒不如一起去。」
原來,睿明在她心目中這樣的重要。
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呢?什麼時候從親情轉為友情,又昇華成愛情呢?
若是真的毫無感應,就不會在年少的時候,聽到剛上國中的睿明告白,心臟就劇烈的狂跳。
只是未來那麼遠,青春那樣狂飄,我們都不懂得愛情的真貌。
各自走了迂迥的人生,終究聚首。她一直困守在自己的世界裡,膽小的只渴求別人的保護,用一個可笑的理想當擋箭牌。
她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不住,還奢談什麼偉大的家庭主婦?!
只是睿明給,她收,沒有一點回饅給他,然後只會天天擔心自己的寂寞和未來的結果。
這是上天的懲罰嗎?懲罰她的不知足和幼椎?讓她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才感受到深刻的懊悔?
「小姊姊。」睿明從高燒裡清醒過來,清亮的眼睛被燒得朦朦朧朧,「……你不
要待在這裡,很危險。」
「我哪裡也不去。」玉寒隔著囗罩,聲音悶著,「我要在這裡。」
「小姊姊……」他眷戀的看著玉寒的眼睛,「如果……如果我沒辦法再照顧你……」
「胡說!」玉竅搖頭,眼眶滿是淚水,「沒有那種事情!」
「不要哭,聽我說。」他這樣深愛幾十年的人兒,就要跟她分離了?好不容易得到她,卻始終忙碌,不能和她多聚首……他是多麼的遺憾。
「如果……如果萬一我真的不在了,你要忘了我。」他閉上眼睛,不讓不捨的眼淚落下,「忘了我。你的未來還很長,總會有那個人照顧你……」
「沒有那個人。」玉寒發怒了,「你就是那個人!你不在,我也不要在,我也不要存在!你騙我!你說你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不可以騙我,不可以!」
這時,他又昏睡了過去,眼角有著不甘心的淚。
這不是天譴。任何疾病都不是天譴。她哭泣著雙手合十,喃喃的祈禱。
謂把她的丈夫還給她,她還有許多話還沒告訴他。
她還沒有正正式式的告訴他,「我愛你」。
請給她這個機會,神啊,求求你。
睿明的病情一天天的惡化,昏迷比清醒的時候多,高燒始終不退,這讓醫生的眼中出現了絕望。
但是玉寒不肯放棄。
她固執的、堅決的,一遍一遍幫他擦著臉,握著他的手不斷的對他說話。她是在搶,從死神的手裡將自己的丈夫搶回來。
當她發出第一聲咳嗽的時候,自己知道在劫難逃,心下反而寬慰了。
她是努力過了之這場戰役是輸是贏,她都努力過了。
玉寒總是不願意爭奪,遇到任何競爭都退縮,拱手相讓,但是當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睿明的生命奮戰時,她才知道,原來奮戰到最後的滋味這樣甜美,不管結果如何,挺身面對比起畏縮哭泣,實在好太多了。
當醫生沉重的宣佈她也得到了SARS,她居然微笑了。
難得清醒的睿明看著她,沉默良久,「……小姊姊!」
「我在這裡。」她的笑容哀戚卻十分喜悅,「我跟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奮戰到最後,因為我不會死,你也不能夠拋下我。」
她擦擦眼淚,笑容充滿勇敢,她終於可以不戴囗罩面對睿明瞭,「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我愛你。是……親愛的,我愛你。」
睿明呆住了。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這句話……居然是在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死亡病房裡,終於得到了。
在封院的隔離病房中,他們倆相擁而泣,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陽。
不過上這短短的瞬間楣聚,卻宛如永恆。
睿明的病情惡化得很快,也開始陷入高燒的玉寒,模模糊糊知道隔壁病床的睿明正在急救。
等她高燒退了一點,勉強坐起來,望著完全陷入昏迷的睿明,她仰頭,不知道該向誰祈禱。
思緒飛得很遠很遠,還到他們都還小的時候,常常到教堂玩,神父總是溫和的給他們糖果,跟他們講聖經裡的故事。
就算他們不是天主教徒,神父依舊慈愛的對待他們。
在那個肅穆的小小教堂,陽光從七彩玻璃窗照下來,顯得璀璨無比,而他們曾是那樣童真、那樣快樂。
他們跟著唱詩班歌詠,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那純椎的歌聲——
「野地的花,穿著美麗的衣裳,
天空的鳥兒,從來不為生活忙。
慈愛的天父,天天都看顧,
它更愛世上人,為他們預備永生的路。」
她下了病床,蹣跚的走向睿明,握著他的手,輕輕的唱著……
回來吧,小明。我們回到小時候的教堂,我想再嫁給你。在神的面前說:我願意。請你快快回來。
請把我的丈夫歸還給我,慈愛的上帝。我願意活得短一點,把我剩下的生命都拿去也無所謂,請把他還給我……
不久,護理人員發現玉寒昏迷在睿明的身邊,原本病情穩定的她,突然高燒不退,而原本病篤的睿明卻脫離了危險期。
經過急救,玉寒勉強睜開眼睛,「……睿明呢?」
「他脫離危險期了。」
她微笑著昏睡過去,欣慰上帝聽到她的祈禱。
為了這個,慈悲的上帝,請將我帶回去吧,我將永遠成為您忠實的僕人……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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