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精緻的寢室靜默無語。
「穿?」六爺滿眼迷茫。
喜巧搔了搔頭,使盡力氣解釋。可惜這解釋起來不太容易,等她解釋得接近些,六爺卻眼神銳利的幾乎「穿」了她。
「天魔奪舍?!」兩道濃黑的劍眉聚攏,一副要斬妖除魔的浩然正氣。
好嘛,這下成了天魔。
「…我好歹也會背幾句佛經,你聽過天魔背佛經喔?」喜巧臉黑到不能再黑,「我是普通人!也是爹生媽養的,跟奪舍有點接近,但不是我主動去奪的!」
她又費神解釋了半天,六爺是聽懂了裡頭的精魂奔三十了,但對於時間和距離越聽越迷糊。
沒鬧捉妖就好多了。喜巧心底感到一點安慰。畢竟要跟清朝人解釋穿越太為難,她乾脆的省掉時間的問題,直接簡化成距離,「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
「多遠?」
這不是令人犯愁?這個時代的台灣還是草莽初墾(吧),說說就露餡。她不太確定的說,「算是…瀛洲吧?」
瀛洲?六爺臉色一變,「海上仙島?」
喜巧張了一會兒的嘴,化成一聲嘆息。「…也沒那麼神奇,更不要跟我要仙丹。活到七八十歲很平常,生病也很少沒藥救,生孩子通常也不是生死關頭打轉。就…車跑得快些,樓房住得高些,人多些…」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兩樣,「就是浴室和馬桶舒服很多。」她又嘆了一口氣。
六爺還在消化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瞅著喜巧卻不似作偽,但實在太匪夷所思。怕她是瘋子,她又神情自然,言語條理;說絕無此事,又怎麼解釋她自發靈慧?他悄悄打發管家來問過,人牙子說那戶逃荒人家還在城裡住著,整了個豆腐鋪子,卻是大字不識,一戶白丁。
莫非是謫仙?有可能。這樣坦然淡漠,毫無女兒嬌態。
但過了幾天,他就推翻「謫仙」的推測,氣得全身發抖。這絕對是天魔降世,怎可能是仙子?!
大概是把心底的祕密說了,喜巧分外暢快,對六爺就格外的「友直」。
「你又不是姑娘家,成天待在屋子裡做啥?」她皺眉,「你們這兒的人動不動就抑鬱成疾,我看是缺乏運動營養過甚引起糖尿病。既然撐著拐杖還能走,不如出去晒晒太陽。」
「…陳某身子不便。」六爺壓抑怒氣的說。
「哪有什麼不便?不就是有條腿斷了?既然能撐拐杖,應該接骨接好了吧?」
「謝謝先生關心。」他端茶送客,沒想到喜巧坐著不動。
「我覺得你的心態要改改,天下缺腿少胳臂的多得很,也沒誰就不活了。」喜巧皺眉。
這是六爺的心病,哪裡堪人說?他氣得把茶杯一摜,嚇得丫頭們撲過來。
「一個茶杯十兩銀子呢!」喜巧聲音揚起來,「紈褲子弟!」
沒等六爺說話,她大姑娘狠狠地拂袖而去。
氣得六爺又舉起茶壺,想到她那聲紈褲子弟,臉面又擱不下,反而把茶壺擱下了。
心底窩火,他氣得哆嗦,在心底罵了喜巧三四百句牛鬼蛇神,但是海棠要去回太太教訓喜巧卻被他喝住了,「爺的事妳少管!先生是妳能說的嘛?!」
海棠委屈的一扁嘴,但她是慣常柔順主子的,只是低頭掉眼淚。
年輕的時候忙著讀書,之後忙著做官。雖說他對這個美婢也很有意,但那時他功名心熱,眠花宿柳偶一為之,也想攀門高親,不想讓新婦進門就難做。所以偶爾捏捏小手是有,但並沒有踰矩。
但他們不在旗,是漢家,不禁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二十幾歲沒成親,直到他腿壞了。海棠自恃勞苦功高,對他的事情難免指手畫腳,他心情正壞又多疑,更不耐煩。
要是以前海棠淌眼淚,他必定會軟語溫聲,現在囚居心灰意冷,又和喜巧口角,心底更煩,「爺還沒死嚎什麼喪?還不出去!」
海棠摀著嘴奔出去,他氣猶未息,想再遷怒,舉頭看著春夏秋冬四婢,卻是眼觀鼻鼻觀心,沒半絲得意樣兒。
想想也明白了,怒急反笑。「妳們先生真是教出好樣的學生!」
冬竹謹慎的抬頭,小聲的說,「回六爺,先生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卻也說了,『狐死兔悲』、『鳥盡弓藏』。」
「嘴裡越說越沒有樣子了!」六爺喝斥,卻有幾分笑意。
但也嘆了口氣。真要這樣困死在這個園子裡麼?這個園子本來是他姊妹未嫁前住的。祖母將他送來這兒,也不要他去請安了…這意思是什麼?
那他不正成了「囚」這個字裡頭的小人兒了麼?
緊緊的攢著拳頭,扶住額,牙關咬得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