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廠大修(中)
第一次做外固定手術時,我被麻醉的速度有點慢,但是恢復時一樣有點慢。
所以老大的臉出現在我上方時,有一小段時間,我迷糊的想,「這小帥哥誰啊,離我也太近了…」幾秒鐘意識回籠,才發現是我親生親養的兒子。
他說,「媽,健保房沒了,只有雙人病房,可以麼?」
意識還從碎片狀逐一回籠,我遲鈍了幾秒說,「當然啊。」此時我才發現我生了一個太老實的兒子。
人都躺在恢復室,腳上插滿充滿後現代主義的支架。現在最重要的好像是讓我入房為安,而不是等待人滿為患的健保房吧?
於是我進入了急救大樓view最讚的雙人病房。
第一天還處於我大圓滿直至諦觀的境界(就是麻醉尚未全退),什麼view,什麼設施,連室友是圓是扁,通通不重要,先讓我睡個海枯石爛再說。
真正的痛苦點是睡醒之後,護士小姐提議我包尿布。
這不行,這太超過我的底線。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遇到這問題,但那起碼是十年或二十年的事情,絕對不是今天、明天,甚至是後天。
我只是跌斷了腳踝,不是癱瘓或中風了。
然後我想自己單腳跳進洗手間,因為看起來是那麼的近。
事實當然狠狠的嘲笑了我的不自量力。
啪機一聲,我像是隻蠢青蛙仰面滑倒在前往洗手間的路上,險些把做化療的室友嚇出心臟病,奔出去喊救命。
然後我被醫護人員溫和慈愛的圍起來告誡了一通,迫於「壓力」,我乖乖使用了便盆椅。
(想知道什麼是便盆椅?自己google吧…往事不堪回首)
然後我那滿嘴幹話的「笑子」,一夜間突然長大了,任勞任怨的給老媽把屎把尿。
最後我們開誠布公的談了一回。
我承認我不該逞強,但之所以會逞強,單純只是希望讓他安心回去上班。他原諒了我的逞強,卻說,在他們嬰幼兒時期幾次住院開刀,當媽的不離不棄,他長大了當然不能讓老媽變北七。
溝通完畢,兩個灌了一肚子心靈雞湯的白痴母子非常感動…但我還是得上洗手間,老大還是不太抓得到要領如何安全扶老媽,上個廁所簡直比跑五千還累。
最後在我強烈的要求下,四角拐買進。
這就是個ㄇ字型的四角拐杖,我很興奮的希望自此找回上廁所的尊嚴…
為什麼我總是如此天真?
即使有四角拐,我還拖著一條充滿後現代建築風格支架的傷腿,健全的左腿也沒多少鍛鍊,這段旅程不但漫長,而且危險至極。
從此我痛定思痛,真正老實起來。
比起包尿布…便盆椅就便盆椅吧。
之前便盆椅擺在床尾,我必須先蠕動到床尾,然後由老大將我架起,千辛萬苦將我送上去。程序之複雜艱辛,讓人想到就熱淚盈眶。
結果今天護工小姊姊來了。她滿腦袋問號,將原本很輕鬆就能推進推出的便盆椅推到床頭,然後我不需要人扶持,就能自己上便盆椅。
我和老大相對無言,只差淚千行。
「不愧是專業的。」老大凝重的說。
「是啊,太專業。」我也點頭。
然後我們沒人討論跌倒的明明是我,並且沒有撞到頭,為什麼會一起降低智商的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對飽受傷害的母子倆是更可怕的二次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