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光陰會帶走一切悲歡,但時光之河總是又帶來新的轉折和憂喜。
她開始有些不確定自己的平靜。崇華對她來說,到底是憂是喜?她不敢深究,只能默默祈禱,希望上帝給她勇氣,面對崇華那雙深情無悔的眼眸,還能保持現在靜謐的心情。
寒假來臨,見不到那雙美麗含悲的眸子,胡蕙居然有些失落。
她很悲哀的發現,崇華什麼也不用做,就可以將她制約。
東臺灣的冬天乾淨冷冽,不似臺北的多雨纏綿。她發現,不上課的日子,居然是這樣悠長,仿佛永遠也等不到天黑。
「妳發呆一天了。」巧思歎氣,她剛參加聚會回來,發現信箱的信還擱著,知道好友一整天都沒有出去。輕輕的把一張風景明信片放在她掌心,「我想這是妳的。」
沒有抬頭,也沒有署名,但是她很熟悉這剛勁有力的筆跡。
放寒假的前一天,崇華破例來到她的辦公室,告訴她,要利用寒假去歐洲走走。
她沒說什麼,只是笑一笑,說了句,「一路平安。」
「只有一個人去,的確需要妳的祝福。」他也輕輕笑了。
往日邪美的眼神,現在卻只剩下淡淡的惆悵與哀傷。
風景明信片上沒有寫什麼,只淡淡說了自己在哪裡——
事實上,沒有「左岸咖啡館」這家店。或者該說,所有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都是「左岸咖啡館」。
我並不是來找浪漫的,只是剛好巴黎難得下了雨,而我又到咖啡館避雨。窗外雨氣蒸騰,窗內咖啡香彌漫,這樣美麗的氛圍,我反而想念起臺北沈默而幽暗的雨夜。
或許是,巴黎沒有妳,而臺北,曾經有妳。
握著明信片,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眼前朦朧,她像是也看到臺北的雨夜,窗下掙扎的茉莉花,淡淡的芳香,似乎縈繞在鼻問,揮之不去。
※
「什麼?妳想出國念書?」巧思氣急敗壞,「為什麼我不知道?」
胡蕙困難的咽下一口湯,忖度要怎樣跟好友開口。「……只局限在臺灣,實在太狹隘了,我想出國多吸收點新知……」
「所以妳跟系主任說,妳不續聘了?」巧思憤憤的大叫,「這種事情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
「我已經麻煩了妳一整年……」她急著想分辯。
「去他媽的麻煩!妳豬頭啊?!我說過麻煩沒有?只要妳好好的……好好的……」巧思眼眶泛紅,「妳打算不跟我聯絡了是不是?」
「沒這回事!」她緊張的抓住巧思,「沒有沒有!只要確定是哪所學校,我會立刻跟妳說——」
巧思將她的手一甩,「妳不用跟我聯絡了!因為……」她哽咽起來,「因為不管妳到哪裡,我都會告訴路崇華的!」
她臉色刷白,勉強笑了笑,「真……真好笑,他是誰呀,為什麼我的行蹤必須跟他報告……」
「因為妳是胡豔然,而妳之所以想出國,不過是為了躲避他!」
她的笑容馬上消失,許久不見的慌張再次出現在臉上,「我……我不是胡豔然!我不認識他,過去的一切我都忘記了!」
霍然站起來,椅子倒下發出巨響,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表面的平靜一旦崩潰,洶湧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轉身想跑,卻讓倒下的椅子絆倒。
「豔然!豔然!」巧思驚慌的扶住她,「不要嚇我,妳怎麼了?妳怎麼了……」
「我不要那個名字……我不要那些回憶……」許久沒哭過的她,如今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巧思,我怕,我不要……」
抱著可憐的老友,巧思也跟著大哭起來。
一年前的那天,豔然倉皇的從臺北出逃,跟著搬家公司的貨車離開。一路上讓痛苦啃噬,沒想到更悲慘的命運在蘇花公路等著她。
貨車和越線超速的砂石車撞上,她被震得飛出車外。
這場車禍奪走了她甜美的聲音、生育能力,只留下滿身數不清的疤痕。她能活下來,連醫生都覺得是奇跡。
「妳的臉沒什麼大礙。」巧思淚眼模糊的告訴好不容易清醒的她,「四肢好好的,也沒摔斷脖子……孩子……想要孩子收養就好了,也不必生得那麼痛苦……」
長期被背叛的痛苦,無法生育的打擊,讓她消沉許久,也是這場大劫,讓她毅然告別過往的名字,希望所有的痛苦隨著那個名字的埋葬,也能有個結束。
崇華千里追尋,燃起了她死灰般的心,卻也再次提醒了她兩人之間的不可能。
除了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她真的不知道。
「就算逃得了現在,難道妳逃得過自己?」巧思含淚勸著,「若妳真想念書,我不攔妳,但妳明明不是啊。我知道妳吃過多少苦,妳受的折磨我也都明白……但是轉身逃避不是辦法,妳不面對,怎麼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妳逃,他追,只是互相折磨而已……」
「我沒有要折磨他,也沒要他追來……」她絕望的低語。
「妳問問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等他來?」巧思幫她擦去眼淚,「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一直等到他來之後才睡得熟,之前妳整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只好徹夜禱告。」
巧思知道?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壓抑得很成功。
表面上,她已經完全是嶄新的「胡蕙」,冷靜而理性,將所有的美豔都收了起來,樸素而毫不起眼。她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誰也無法開啟她緊閉的心房。
壓抑久了,她漸漸相信,自己已經真正的歸於平靜。
但是,崇華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卻無法解釋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
一整個學期,他們頻頻在廣大的校園不期而遇。往往只有一刹那的注視,她知道,崇華不知道苦心安排了多少時候。
漸漸的,她發現自己對崇華的愛戀比以前更難控制。
像是去除掉所有雜質,他此刻純淨安寧的像是守護天使,默默守候在她身邊,即使她從來不肯承認。
「我……我不去了。」她疲憊的癱正巧思懷裏,「妳說得對,我逃得過他,卻逃不過自己……」
這個事實讓她分外的無力。
※
一疊風景明信片之後,寒假結束了。
或許對別人來說很短,對豔然來說卻很漫長。走向講臺,她像是第一次講課般緊張。
她遲疑的看向崇華慣坐的位子,發現不是他,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窖,直到發現崇華坐在第一排,她有些驚嚇,也有點苦澀的甜蜜。
他美麗的眼睛,充滿了純淨的戀慕,一如往昔。
輕輕咳了一聲,咽下喉頭隱約的哽咽,她溫柔而低沉的開始講課,充滿感情的。
這是……最理想的距離吧?隔著講桌,不言不語的互相疑視,誰也不會傷害誰。
下課了,所有的學生都走了出去,只有他這個旁聽生還默默坐在位子上。
收起講義書本,豔然不能克制的凝視著他一會兒,才匆匆離開。
崇華心裏充滿了歡喜。雖然短暫,卻是獨屬於他的凝視。千言萬語,也不如這樣一個眼神。
這樣的凝視,讓他覺得一年的等待有了回報。這麼長時間的守候,他發現了她更多的面貌。
問他比較喜歡以前的豔然,還是現在的胡蕙……他都一樣喜歡。或者,只要她是豔然就好,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越瞭解她,越是愛她。
見瘦弱的她走在校園裏,他的心跳會快兩拍,想要摟緊她瘦削的肩膀。
但是,他不敢。
他知道豔然會再次逃走,他現在日日夜夜擔憂的就是這件事——
不知道哪天,豔然又會消失在他眼前。
「再磨下去,我們就得去上小學了。」白帥帥無精打采的說,「好不容易躲掉幼稚園那關,如今看來,小學是非上不可了。」說著說著竟生起氣來,「都是妳出的蠢主意,現在可好,他們這樣看來看去也看了一年,一點進展都沒有!到底是要不要負心,這善惡錄怎麼填啊我問妳?!」
「吵什麼吵?」墨墨黑一面看日劇,一面感動的抽面紙拭淚,「讓我看完好不好?嗚……好可憐喔……為什麼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真是太不公平了……」
白帥帥怒極,一彈指炸了電視。
墨墨黑的嘴成O型,「妳……妳這個混蛋!還我的結局來!我還沒看完妳就炸掉……」
她撲過去跟白帥帥拚命,兩人又打了起來。
混亂間,白帥帥不小心摸到不該摸的地方,一臉詫異,「魔女的身材這麼……差嗎?」
墨墨黑抬手就給他一個大耳光,「你……你混蛋啦,我在人間的身分是小孩子,哪來的身材?!」
「我又不是沒看過妳變身前的樣子,要身材也沒身材……」話沒說完,他的臉已紅了起來。
「要你管!」她護住前胸,凶巴巴的說。
「當然只有我可以管!」白帥帥火大了,「誰敢管我劈了誰!」
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都愣住了,局促的東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敢看向對方。
「你……你是日劇看太多了喔……」墨墨黑一雙眼簡直不知道該望哪兒。
「還不都是妳,天天看天天看,害我……害我說話都怪怪的……」白帥帥死盯著炸掉的電視。
「都是人間的壞影響啦。」
「對咩,都是人間的壞影響……趕緊回家就好了……」
嘴上這麼說,兩個小惡魔心裏卻不約而同的想著,留在人間似乎也不是太壞——如果有對方陪伴的話。
-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點讚和分享喔~(<ゝω・)♥
著作權所有,未經授權不得擅自以任何形式重製、供人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