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之二十三

次日一大早,我們就進京了。宣旨太監把我安置在緊臨皇宮的一個小院裡,就回宮覆旨。

而急著把我召進京裡的皇帝,卻像是突然發了失憶症,就把我晾在那兒,一切供應俱全,還有兩個宮女伺候,我要求的東西很少有駁回的…除了剪刀之類的利器。天知道我只是想趁機惡補一下女紅,但她們不給,我馬上見風轉舵,改要求書籍筆墨,這倒是辦得很快。


我耐心等下去,越等卻越疑惑。我被晾了十天,隱隱覺得不對,但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直到十天後的滿月盈窗,我出了房門,在院子裡走走散悶。

宣旨太監離別時很抱歉,說這院子太小,請我擔待。我真不知道這些官人的眼光是怎麼長的…比板橋林家花園大一倍有餘,走得腿酸,還說是「小院子」。

再大點,我就得買條驢代步了。

正愴然對月,低頭一看,簷角站著條人影,和樹影交錯在一起。若不是晚風浮動,樹影跟著飄搖,我還看不出來那條不動的是人影。

裝著抬頭仰望星空,我猜是角度的關係,屋頂的人藏得極好。但總能看出一點不自然的地方,何況月色如此明亮。

人數很不少。我的心整個沈了下去。我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麼晾著我了。

我成了一個餌,誘使周顧自投羅網的餌。召我進京,本來就是個藉口。皇帝在賭,賭周顧會尋來。

我漫步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神情平靜下來,才慢慢的走回房間。我身後的宮女,走路輕盈,直似無聲。我猜她們也不是普通宮女。

皇帝,很了解周顧啊。

但我雖然不了解皇帝,不過,我跟一個皇帝似的人當父女過。我說過,我就是不會做人…或許不是不會,是不屑。我若把做人當成做事,也同樣可以做得很好。

我知道怎樣父親會喜歡,我相信皇帝也會喜歡。因為他們都是有強大權勢欲、好大喜功的人物。

我讓宮女多燒了三根蠟燭,抽出紙來,折出等寬的摺子,剛好容一行字。這年代是沒有格子紙的,只能克難了。沒這些暗摺,我就能把整行寫成四十五度。

一面磨墨一面尋思,我用大白話開始寫奏摺。

我的字實在上不了檯面,但周顧說,字不好看沒關係,但一筆一劃要寫得清清楚楚,讓人一看就懂就行了。雖然他看我的字都會發笑,說行軍也沒那麼整齊。我的字很呆板方正,每個字都跟前一行的字對齊,畢竟我看了一輩子的印刷字。

我就這樣辛苦的慢慢刻字,完全不會之乎者也,徹底的白話文。這是我第一份奏摺──論粗糧之利、細糧之弊。甚至我還附了一份標點符號表,說明我每個標點符號的意義和作用。

這是在企劃部落下的惡習。我很剛愎的認為,標點符號乃是文章的聲音表情,不但要正確使用,還要學會破格使用。我不是科班出身,我只注重結果。

我這樣要求以後,企劃部的案子被客戶打回票變少了,文案也更清楚明白、簡潔有力。

不管是哪一種韻文,我通通不會。我能打動人的,唯有我之前在企業裡漂泊時累積下來的經驗。

國家,也是個龐大的企業體。企業頂端的總裁,和封建社會的皇帝,實在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份奏摺送出去後石沈大海,但宣旨太監親自前來,恭敬的要我喊他王公公就好。我到現在才讓他正眼看待。

這個反應已經很不錯了。我再接再厲,繼續寫奏摺。寫到第四份,王公公帶了一份謄抄過的奏摺回來,又收去了第五份。

我將那個謄抄過的奏摺打開,那是我寫過的奏摺總集合。不知道出自哪個大學士之手,字漂亮得應該裱起來才對。只是標點符號仿得彆扭。

皇帝批註的硃砂,密密麻麻,成了這個完美字帖最大的污點。

我鬆了一口氣。全神貫注的看了三遍,在皇帝的批註中標上數字,另外找紙寫了我的答辯。即使他罵我「離經叛道」、「一派胡言」,指責我「婦人妄談國事,其心可誅」,我也耐著性子一條條的回了。

我不要當餌,這就是我的反抗。

皇帝一定要見我,見完了得放我走。沒有人當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的,皇帝也不行。

我絕對要在周顧忍受不了之前趕緊打破這個僵局,不要成為皇帝的那把刀。

就在我把右手寫到發腫,懷疑患了腕道炎…已經堂堂正正邁入我開始寫奏摺的第十二天。

那天午後,皇帝召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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