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秋天最後的餘緒。
自從那次出門以後,沒多久就飄下初雪,漸漸轉成鵝毛大雪,天地一片冰雕玉琢。
看來明年會是豐年了。捧著手爐,慕容馥默默的想。
但她的心情沒有提升多少。入冬以後,過度認真又身體不太結實的岳方病倒了。原本只是傷風,又沒有留心,等延醫來看時,竟是個小傷寒。
重感冒。慕容無聲的說。但若鬧個不好,很容易轉成肺炎的。肺泡一但受損,就很難痊癒,將來上呼吸道就會很脆弱。
她真想不起來,為什麼她會知道。
慕容馥真的很想過去瞧瞧他,雖然她不知道怎麼照顧人。但是岳方堅拒,一面咳一面懇求她別進屋,怕給她過病氣。
黨爭依舊如火如荼,但她卻心不在焉。比起黨爭,還是岳方的病重要點。
真是個笨蛋,笨蛋。接了內總管沒撈到半毛錢,連收了什麼禮都認真造冊,整個拿給她…反而把自己累病。
笨蛋,笨蛋。
當她半開玩笑詢問的時候,這笨蛋張大眼睛,笑得很苦澀,「…我在卿王府,歷年積攢的賞賜,不可謂之不厚。可我被驅出王府,除了一身血衣,又帶走了些什麼?」
可他神情漸漸清朗溫和,「金銀珠寶積攢再厚有什麼用處?殿下親厚我,比那些都強。王府又不少我吃喝用度,不該我的,為什麼要伸手?」
笨蛋,笨蛋,大笨蛋。
那天從書肆出來,上了黃伯給叫的馬車。岳方很輕很輕的說,「…謝謝。」
她懂。就是懂,才覺得心痛。因為她說,「岳方,我的內總管。」而不是介紹是姣童、鸞君,或是直白的面首…把他當成一個為她工作的人,而不是以色侍人者。
所以她心痛,很心痛。
岳方病倒以後,她的日子又開始變得很漫長,很漫長。等她注意到的時候,她正盯著水漏看,一滴滴的捱時間。
現在就這樣兒,五年之約一到,我真能放走他?慕容馥煩躁的拄杖在屋裡轉。
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我可不是卿皇兄,說話不算話。
那天她心情相當不好的上床睡覺。或許太煩躁了,久不造訪的怪夢撲了上來,將她吞沒。破碎而沒有連貫的情節、畫面,從幼而長,亂七八糟的洶湧。
最後夢中的「我」,衝到跑滿鋼鐵盒子,名之為汽車的龐大怪物面前,被撞得飛起來。骨骼碎裂,血液外冒,被拖了好遠好遠,一路看著自己的內臟離體…
親人哭泣哀號,母親昏厥…
滔天大罪。
她猛然醒來,全身汗出如漿,不斷的發抖,喉嚨乾得不得了。沒驚動任何人的,她起身喝水,握著杯子想辦法勻稱呼吸。
惡夢而已,沒事沒事…只是這次比較全套…
等顫抖比較緩和,她又爬回去睡。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入眠…又是那車、那瀕死,那母親絕望的哭嚎和昏厥…
她掙扎著清醒,張大眼睛,一片黑暗中,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非常劇烈的。
抱著枕頭,她無助的坐起來。怎麼又…她還以為自己好了呢。好像岳方與她共眠,她就不再做這種夢了。
原來是他幫我把夢擋開來啊…
抱著枕頭下床,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的起身,「殿下?」
「閉嘴。」她焦躁的說,「睡妳的。」
她急切的屐著鞋往外跑,一路跛著急行到東廂,把原本守著岳方的侍女趕出去。
聽到動靜,岳方咳了兩聲,掀開床帳,卻看到馥親王淚痕未乾的,抱著枕頭,簌簌發抖的站在他床前。
「…殿下?!」他嚇了一大跳,又狂咳了一陣子,慕容馥上前拍他的背,又倒了溫水給他喝,好不容易緩過氣,「殿下,妳怎麼…快離了去,仔細過了病!」
慕容馥卻抱著他瘦弱的胳臂,小小聲的說,「…爺,奴害怕。」
害怕?馥親王也知道什麼是害怕嗎…?
但緊依著他發抖的馥親王,卻冷得像塊冰。壓抑著咳嗽,他把馥親王塞到棉被裡,發現她臉色很糟糕,很驚恐。
「怎了?殿下告訴我,怎麼了?」他轉開頭咳了幾聲。
「…做惡夢。闔上眼睛就是惡夢…奴害怕。」她整個人纏上來,小小聲的哭。
這時候他才發現,馥親王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鐵面無私的刑部提督…
她也是個人。
會哭會笑,有血有肉,做了惡夢也會哭著找安慰的人。而且是個病體支離、天冷抱著腳忍疼,還比他矮半個頭的女人。
有些迷糊,非常脆弱,在他懷裡顫抖的小女人。
蒙著嘴咳了兩聲,他硬嚥下去乾燥的喉痛,嘶啞的說,「不哭不哭,殿下,我在這兒…」看她又睏又掙扎著不敢睡,湊到她耳畔很輕很輕的說…
「不怕。奴,爺疼妳。」
她的顫抖漸漸放鬆,闔上眼睛,睡了過去。
這夜,惡夢沒再造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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