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可以考慮出院。」推了推金邊眼鏡,楊大夫的眼神沈穩淡漠,「許多比你瘋狂的人理直氣壯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認為自己才是正常的標準。」
我勉強抬起頭。自從被迫吃下肉芝後,我許久沒有進食,也沒有開口。一張嘴,只覺得喉頭乾澀,聲音沙啞的像是烏鴉臨終的哀鳴。「…因為我還沒學會那麼無恥。」
然後我再也無力支撐,讓頭軟弱的垂下去。
他默默看我很久,背著光。然後轉身。
「楊大夫。」我喚住他,「我還想寫下去。」所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於食肉的飲食障礙,我不想死於眾生讀者自以為是的關愛中。
溺愛,溺愛。果然是愛的本質是種乾燥的溺斃。
我還要寫,我還想寫。不寫我什麼都不是…但我已經連坐直都不能了。
他站了一會兒。「…明天我來帶你走。」
***
我走了。
臨走前,我說了最後一個故事給眾生讀者聽,聽完以後,誰也不能來找我。我知道,這很殘忍。但是,對不起,讓我一個人,讓我靜一靜。因為除了說故事,我什麼都不要。
你們圍著我我沒辦法寫,你們所謂的為我好,我沒辦法寫。
所以,當小司答應跟我走,卻又反悔,我只是望著他。
「我很討厭你,但你的故事是我的癮。」小司的神情非常愴然,「我很想跟你走,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我並沒有留他。
我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這樣一個沒有心肝、沒有感情的瘋子。我要小司跟著來,只因為他是陰差,可以替我擋掉一些災厄,最重要的是,他厭惡我,就這樣。
所以他的為難,他的痛苦,他的欲言又止,只能得到我冷漠的一句,「是嗎?」
他望了我很久,我卻沒有開口。當然,我可以說個故事,讓他死心塌地的問,「後來呢?」
然後他就會留下來。
我沒這麼做。很疲倦、很累,很噁心。我連水都幾乎喝不下去。我以為關於肉、屍體、作嘔的口感都已經淡忘…終究只是自己欺騙了自己。我以為讀者給我的傷害已經不會再發生,眾生應該是較為睿智的閱讀者,但我還是誑了自己。
「你去吧。」我起身,走出這個蝸居許久的病房,跟在楊大夫後面,沒有再回頭一眼。
一路上,楊大夫都陷入沈思中,我只是闔著眼。
「如果可以說服你出院,或許比較好。」長久的沈默後,楊大夫開口了。「本來想把你安排在我所在的本院…但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病房住到爆滿。而我一點也不想安排你去分院。」
「沒關係。」我沒張開眼睛,「只要離開這裡就好。」
「分院並不是個『好地方』。」
緩緩睜開眼睛,我望著楊大夫的瞳孔。非常澄澈、乾淨,接近無情的美麗。讓我看見自己的蒼白和陰森,像是一抹幽魂,只狂著想寫作的精神病患。
「沒有所謂的『好地方』。」我對他笑了笑。「這個世界早就已經是煉獄了…咯咯咯咯…」
的確,這個世界早已經是煉獄了。
當我走入我的「新家」,必須撥開垂在我肩膀上的足尖才能走向我的床時,這樣的認知又更深了一點。
「歡迎來到沒有底的痛苦深淵。」我抬頭望著懸在樑上搖搖晃晃的女子,「小姐,就妳一位嗎?」
她半轉過臉,幾乎突出眼眶的眼珠,死死的望著我。髮間白白胖胖的蛆,不斷的滾下來。
這是個取材的好地方。咯咯咯咯…